第19章 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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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帝的棺槨在莊嚴肅穆的儀式中,被送入冰冷幽深的皇陵。象征權力的龍椅,第一次真正地空懸於那座金碧輝煌、此刻卻彌漫著壓抑與不安的宮殿之上。
    國不可一日無君。這道理誰都懂。
    然而,當以幾位白發蒼蒼、德高望重的宗室老王為首,帶著滿朝文武,在莊重肅穆的朝會上,將期待、壓力、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目光投向那幾位可能的繼承人時,出現的卻是一場史無前例的、令人瞠目結舌的“推讓”大戲。
    太子這位名義上的儲君,穿著素白的太子常服,站在百官之前。他臉色依舊蒼白,眼神躲閃,仿佛那龍椅不是權力的象征,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當宗室老王顫巍巍地提出“國賴長君,請太子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克承大統”時,李承乾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猛地後退了小半步!
    “不!不可!”他聲音尖利,帶著明顯的恐慌,連連擺手,“孤……孤才疏學淺,德薄能鮮,難當大任!父皇……父皇在時,孤便隻喜……隻喜丹青筆墨,於治國之道……實……實無心得!”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地補充道,甚至從寬大的袖袍裏抽出一卷畫軸,“老王請看,此乃孤近日所繪《寒江獨釣圖》,意境尚可……孤願效仿前朝畫聖,寄情山水,潛心畫道,於願足矣!這……這江山社稷……還請另擇賢能!” 他說得情真意切,眼圈泛紅,仿佛讓他當皇帝比殺了他還難受。那卷畫軸被他緊緊抱在胸前,仿佛成了他抵禦皇冠的唯一盾牌。
    太子的話音剛落,二皇子立刻無縫銜接。他依舊是那副慵懶隨意的姿態,甚至在這種場合,手中那把標誌性的玉骨折扇也並未離手,他“噗嗤”一聲輕笑,打破了殿內因太子推辭而陷入的尷尬死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太子說得極是!”李承澤搖著扇子,聲音帶著慣有的漫不經心和一絲玩世不恭的調侃,“這龍椅啊,看著金光閃閃,坐上去怕是硌得慌,燙屁股得很呐!”他目光掃過那張空懸的龍椅,眼中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忌憚與厭惡,隨即笑容更加燦爛,“小王我呢,胸無大誌,生平所願,不過是做個逍遙快活的富貴閑王。美酒在手,佳人在側,聽聽小曲兒,看看雜耍,閑來無事逗逗鳥,賞賞花……這日子,給個神仙也不換啊!”他對著宗室老王和滿朝文武拱了拱手,姿態瀟灑,語氣卻斬釘截鐵:“諸位大人,你們可千萬別把這勞什子皇位往小王身上推!小王怕折壽!也怕……耽誤了諸位大人安享富貴不是?” 他話裏有話,暗示著誰坐上那個位置,誰就可能成為下一個被“折壽”的目標,同時也點明了朝臣們更關心自身利益的心態。
    四皇子李承平縮在角落裏,小臉煞白,頭搖得像撥浪鼓,帶著哭腔:“我……我還小……我什麽都不會……我不要當皇帝!太可怕了!” 他的恐懼是真實的,完全被懸空廟的刺殺和父皇的暴斃嚇破了膽。
    大殿之內,一片死寂。
    宗室老王們氣得胡子都在發抖,指著太子和二皇子,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們……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他們一生忠於李氏皇權,從未想過有一天,這象征著無上榮耀與責任的皇位,竟會被皇子們像燙手山芋一樣爭相推脫!這簡直是李氏皇族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滿朝文武更是麵麵相覷,心思各異。
    就在這時,不知哪位“機靈”的官員,或許是急於打破僵局,或許是別有所圖,目光在殿內逡巡一圈,最終落在了站在武官隊列前方、身著監察院提司官服、神色沉靜、卻隱隱成為眾人目光焦點的範閑身上!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太子怯懦,二皇子荒唐,四皇子年幼……那這位呢?這位在懸空廟“護駕有功”至少表麵如此)、深得民心、手握監察院重權、本身才華橫溢、更與王家關係匪淺的小範大人?!
    “範提司!” 那官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狂熱,“國難思良將!值此社稷危難之際,太子殿下與諸位皇子……呃……皆各有誌……然國不可一日無主!範提司才德兼備,忠勇無雙,更在懸空廟奮不顧身,護……護駕有功!民心所向!下官鬥膽,懇請範提司以天下蒼生為念,暫攝監國之位,以安社稷!以定人心!”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
    整個大殿瞬間炸開了鍋!
    “對啊!小範大人!”
    “範提司德才兼備,深孚眾望!”
    “懸空廟護駕,忠心可昭日月!”
    “請範提司監國!”
    “請範提司監國!”
    一部分被皇子們推諉寒了心、急於尋找穩定核心的官員,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紛紛附和!聲浪越來越高!甚至有人直接跪了下來!
    而另一部分忠於太子或二皇子、或者純粹是守舊的宗室老臣,則臉色大變,厲聲嗬斥:“荒謬!監國乃宗室之責!豈可假手外臣!”“範閑!你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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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李承乾愣住了,抱著畫軸的手微微鬆開,眼神複雜地看向範閑,有茫然,有不安,竟也隱隱有一絲……如釋重負?
    二皇子李承澤搖扇子的手頓住了,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第一次真正認真地、帶著審視和一絲玩味地看向範閑。
    範閑本人,則完全懵了!
    他站在風暴的中心,感受著四麵八方投射而來的、或狂熱、或質疑、或忌憚、或期待的目光,隻覺得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直衝腦門!
    他設計除掉慶帝,是為了自己和身邊人的生存,是為了擺脫那把懸頂之劍!他從未想過……從未想過要取而代之,坐上那個位置!那對他而言,不是權力巔峰,而是比懸頂之劍更恐怖的、無盡的麻煩、責任和囚籠!
    他隻是想活著,想和月兒在一起,想守護身邊的人!
    然而,曆史的洪流,權力的漩渦,卻以一種極其荒誕的方式,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皇子們視若燙手山芋的皇位,竟被一群大臣硬生生地往他懷裏塞!
    朝堂上那場荒誕的“皇位推讓”鬧劇和突如其來的“擁戴範閑監國”風波,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讓京都本就緊繃的局勢更加撲朔迷離,暗流洶湧到了極點。各方勢力在短暫的震驚和混亂後,迅速開始了激烈的博弈與權衡。
    太子李承乾和二皇子李承澤的推諉,宗室老臣和大部分朝臣也終於意識到,強行將這兩個明顯抗拒的皇子推上帝位,隻會帶來更大的混亂和不穩定。至於讓範閑這個外臣直接監國甚至更進一步?這觸碰了太多人敏感的神經和根本利益,阻力之大超乎想象,幾乎立刻引發了以傳統宗室和部分勳貴為首的強烈反彈,暗殺、彈劾的威脅並非空談。
    就在僵持不下、局勢即將滑向不可控的內耗邊緣時,一個看似最不可能、卻又在微妙平衡下成為唯一共識的方案,被推上了台麵。四皇子李承平繼位,監察院提司範閑攝政監國!
    這個方案的精妙之處在於:李承平是慶帝親子,名正言順,堵住了宗室和守舊派最根本的嘴。
    年幼、膽小、缺乏主見且被懸空廟嚇壞了的李承平,在各方眼中是完美的傀儡。他不會像太子或二皇子那樣有強烈的個人意誌去攪動局勢,更容易被控製或影響。
    範閑的監國之權,則滿足了“需要強有力人物穩定局麵”的客觀需求,也安撫了那些擁戴他的官員和潛在的民意。同時,將範閑放在“輔政”而非“君主”的位置上,極大地緩解了外臣僭越的敏感度,讓反對勢力有了台階下。畢竟,這是“輔佐幼主”,而非篡位。
    而且範閑的權勢被置於“輔政”的框架下,理論上受到皇權和朝臣體係的製約,這讓各方勢力感覺尚在可控範圍內。
    塵埃落定。
    一場倉促而隆重的登基大典在國喪的餘韻中舉行。整個京都依舊素白,但皇宮內卻不得不增添了幾分象征新朝的金色。
    龍椅上,穿著明顯大了一號、沉重無比龍袍的四皇子李承平,小臉煞白,身體微微發抖,眼神空洞而惶恐地看著下方黑壓壓的臣子。他像個被強行套上戲服的木偶,在禮官的指引下,僵硬地完成著一個個繁複的儀式動作
    “朕……朕……” 他開口,聲音細若蚊呐,帶著哭腔,後麵的話被淹沒在宏大的禮樂聲中。他求助般地看向站在禦階之下最前方的那個身影。
    範閑身著攝政王的紫金蟒袍,神色沉靜,身姿挺拔。他感受到小皇帝投來的無助目光,心中五味雜陳。他上前一步,代替惶恐的幼帝,沉穩地宣讀著新帝登基的詔書,聲音清晰有力,傳遍大殿每一個角落。
    詔書中明確了範閑“總領朝政,攝行監國”的權力,以及……對鎮守東夷城的大皇子李承儒的安排。
    當詔書念到“皇長子李承儒,忠勇果毅,國之幹城,著其繼任東夷城大都督,統領邊軍,鎮守國門,非詔不得擅離”時,殿內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武將前列、一身戎裝、麵容剛毅的李承儒。
    李承儒挺直了腰板,如同標槍。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隻有一種軍人的堅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釋然。他大步出列,單膝跪地,鎧甲鏗鏘作響,聲音洪亮如鍾:
    “臣!李承儒!領旨謝恩!”
    “必當恪盡職守,戍衛邊疆,拱衛京師,以報陛下!以報朝廷!”
    他的表態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東夷城,是他的根基,是他的戰場,遠離京都這個權力漩渦的中心,正合他意!手握重兵,鎮守一方,既保全了自己,也成為了新朝一個至關重要的穩定砝碼。他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也是範閑給他的一條生路和信任。
    登基大典在一種表麵莊重、內裏各懷鬼胎的氛圍中結束。
    散朝後,群臣心思各異地退出大殿。
    二皇子李承澤慢悠悠地踱到範閑身邊,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搖著素白的折扇。他上下打量著範閑身上那身嶄新的、象征著滔天權柄的紫金蟒袍,桃花眼中閃爍著複雜難辨的光芒,有探究,有戲謔,也有一絲深藏的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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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嘖,”李承澤用扇子輕輕點了點範閑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範監國……哦,不,現在該叫範相了?恭喜啊!當真是……年少有為,位極人臣了!”
    他的語氣聽不出是真心恭喜還是諷刺,但話鋒一轉,帶著點懶洋洋的期待:“那……本王這個富貴閑人的逍遙日子,可就全賴範相您……多多照拂了?美酒佳肴,新奇玩意兒,可別忘了本王那份兒!” 他這是在明確表態:我隻想享福,不想摻和,你掌權,我配合,但別來煩我。
    範閑看著李承澤,心中了然。這位二殿下選擇了最聰明也最安全的道路——徹底退出核心權力圈,以“富貴閑王”的身份自保並享受餘生。這無疑大大減少了範閑執政的阻力。
    “二殿下說笑了。”範閑回以平靜的微笑,拱了拱手,“殿下雅趣,範閑自當留意。隻要殿下安享清福,便是社稷之福。” 兩人相視一笑,笑容背後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與疏離。
    走出壓抑的宮殿,範閑深吸了一口初春微涼的空氣,卻感覺不到絲毫輕鬆。身上的蟒袍重若千鈞。他抬頭望向宮牆外那片依舊素白的京都,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王府的方向。
    監國宰相?
    這絕非他所願!
    他隻是想守護月兒的笑靨,守護藤梓荊的安穩,守護老王一家的平安,守護那些信任他的寒門士子的希望,守護這慶國……少一些慶帝式的冷酷,多一點人間的溫度。想要母親那幾句:希望慶國之法為生民而立,不因高貴而容忍,無不白之冤,無強加之罪,遵法如仗劍。
    然而,命運卻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從此,他將以“攝政監國”之名,背負起整個帝國的重量,在皇子、宗室、勳貴、朝臣、軍方、乃至敵國環伺的複雜局麵中,如履薄冰,艱難前行。
    “月兒……” 他在心中默念,疲憊的眼底深處,燃起一絲堅定的火焰。
    “這條路很難,但……為了你們,為了心中的那點念想,這擔子……我扛了!”
    他整了整身上那象征著無上權力也代表著無盡責任的紫金蟒袍,邁開步伐,向著宮外走去。背影在初春的陽光下,拉得很長很長,帶著一種孤獨,也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新的時代,在妥協與無奈中拉開了序幕,而風暴,遠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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