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領導，他吃過的好東西不少，省城國營飯店的，外賓招待所的，他都嚐過。可沒有任何一種甜品，能給他帶來如此純粹，如此驚豔的味覺衝擊！
    他幾乎可以預見，這款黃桃罐頭一旦上市，將會是怎樣一番瘋狂的景象！
    這代表著什麽？
    利潤！
    稅收！
    外匯！
    還有……政績！天大一樣的政績！
    一個村辦企業，用一個農村婦女的“土方子”，盤活一個爛到根的國營大廠，還研發出了能出口創匯的拳頭產品！
    這個故事，要是寫成報告，送到地區，送到省裏，那該是多麽閃亮，多麽耀眼的一筆！
    他這個力排眾議，一手促成此事的副縣長，在領導的眼裏，會留下怎樣一個“有魄力，敢改革，善於發現人才”的光輝形象？
    想到這裏，王副縣長的心髒就滾燙得快要爆炸！
    他看著張耀的眼神，已經不再是欣賞，而是看一塊稀世珍寶！
    “張廠長！”王副縣長緊緊握著張耀的手，聲音無比誠懇，“以前，是我小看你了！我王某人，今天給你賠個不是！”
    說著，他竟真的對著張耀，微微躬了躬身！
    “嘩——”
    全場嘩然！
    所有工人都看傻了！縣裏的大領導，竟然給一個農民出身的廠長鞠躬道歉？這……這簡直是聞所未ed聞！
    張耀也是一愣，連忙扶住他：“王縣長，您這是折煞我了！沒有您的支持，我們青石村，也走不到今天！”
    花花轎子人人抬，這個道理，張耀懂。
    “說得好！”王副縣長哈哈大笑，他拉著張耀的手，轉向全場，朗聲宣布道：“同誌們！今天，我們親眼見證了一個奇跡！”
    “這個奇跡告訴我們，英雄不問出處！高手自在民間！”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還手足無措，滿臉通紅的陳桃花身上。
    “這位陳桃花同誌，雖然隻是一名普通的農村婦女，但她有一雙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巧手！更有一顆全心全意為人民做出好產品的，金子一般的心！”
    “我提議！我們全廠，不，是全縣，都應該向陳桃花同誌學習！我宣布，我個人，將向縣委提請，授予陳桃花同誌‘三八紅旗手’、‘勞動模範’的光榮稱號！”
    王副縣長這番話，擲地有聲！
    陳桃花整個人都懵了，她傻傻地站在那裏，腦子裏一片空白。
    三八紅旗手？
    勞動模範？
    這些以前隻在報紙上，在廣播裏才能聽到的詞，竟然要用到自己身上了？
    她下意識地看向張耀，眼神裏充滿了慌亂和求助。
    張耀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輕輕地推了她一下。
    如雷的掌聲，瞬間響起！
    這一次，掌聲不再僅僅是給勝利者的，更是給這位創造了奇跡的，樸實的農村婦女！
    工人們的眼神裏，充滿了最真誠的敬佩和善意。
    陳桃花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看著台下那一張張熱情洋溢的笑臉，聽著那山呼海嘯般的掌聲，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尊重”！
    她激動地對著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那不是委屈的淚，是幸福的淚！
    另一邊，銀行的周行長，早就顛顛地湊了過來。
    他那張胖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活像一朵盛開的菊花。
    “哎呀，張廠長！恭喜！恭喜啊！”他擠開人群，對著張耀點頭哈腰，“我就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張廠長，就知道您是人中之龍，絕非池中之物！這罐頭廠在您手裏，那絕對是鳳凰涅盤，一飛衝天啊！”
    剛才還嚷嚷著“風險太大，不合規矩”的人，此刻卻把張耀誇上了天。
    “周行長客氣了。”張耀對他，可就沒那麽客氣了，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不客氣！不客氣！”周行長搓著手，那雙小眼睛裏閃爍著精明的光，“張廠長，您看，您這新產品也出來了，接下來肯定要擴大生產吧？這資金方麵……要不要我們銀行，再支持一下？您放心！利息絕對是最低的！手續絕對是最快的！隻要您開口，一百萬！不！兩百萬！我今天就能給您批下來！”
    他現在看張耀，哪裏是看一個欠了銀行五十萬的債務人？
    這分明是一台能下金蛋，不，是能下美金的印鈔機啊！
    現在不趕緊抱緊這條大腿，更待何時？
    張耀看著他那副嘴臉，心中冷笑。
    這就是現實。
    你弱的時候，全世界都是鄙夷和白眼。
    你強的時候，全世界都是笑臉和鮮花。
    他沒有立刻答應，隻是不置可否地說道：“這件事，以後再說。我眼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說完，他不再理會眾人，轉身，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徑直朝著技術科的辦公室走去。
    他要去見的，是那個剛剛被他親手打落地獄的，錢振華。
    技術科的辦公室裏，死氣沉沉。
    那幾個跟著錢振華的技術員，全都耷拉著腦袋，像鬥敗了的公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地上，是一片狼藉的實驗報告和摔碎的玻璃器皿。
    錢振華，那個剛剛還在幾百人麵前，被當眾宣判了“死刑”的總工程師，此刻正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他的頭發亂糟糟的，白大褂上沾滿了汙漬，整個人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他的驕傲，他的學識，他身為高級知識分子的所有尊嚴，都在剛才那場堪稱羞辱的品鑒大會上，被碾得粉碎。
    辦公室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所有人下意識地一哆嗦，抬起頭。
    是張耀。
    他一個人，雙手插在兜裏，慢悠悠地走了進來。他沒有看那些噤若寒蟬的技術員，徑直走到了錢振華的麵前。
    他拉過一張椅子，就那麽大馬金刀地在錢振華對麵坐下，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模糊了他那張年輕卻看不透徹的臉。
    “錢總工，”張耀開口，聲音平淡，“哦，不對，是錢助理。感覺怎麽樣？”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再次狠狠捅進了錢振華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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