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還來幹什麽？”錢振華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和怨毒，“來看我的笑話嗎？來看我這個老東西，是怎麽被你這個黃口小兒，踩在腳底下的嗎？”
    “看笑話？”張耀吐出一個煙圈，“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我沒那個閑工夫。”
    他將那份寫著“a號樣品”的實驗報告，從地上撿了起來，隨意地翻了翻。
    “百分之十八的黃金波美度，三比一的酸甜比，萬分之五的檸檬酸鈉……”張耀念著上麵的數據，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錢助理，你告訴我，這些冷冰冰的數字，代表什麽？”
    “代表科學！代表精準！代表了現代食品工業的最高水準！”錢振華梗著脖子，這是他最後的倔強。
    “狗屁！”張耀猛地將報告拍在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
    “這些狗屁數字，隻代表了你的傲慢和無知！”
    張耀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銳利！
    “你把做食品，當成了在實驗室裏做化學題！你追求所謂的標準，所謂的精準，你有沒有想過，吃這些東西的人，他們想要什麽？”
    “他們想要的是你那精確到小數點後三位的酸甜比嗎？他們想要的是你那用穩定劑維持的，僵硬的果肉形態嗎？”
    “不！”張耀的聲音，如同重錘，一錘一錘地砸在錢振華的心上！
    “他們想要的，是好吃！是家的味道！是那種能讓他們想起小時候，媽媽在廚房裏忙碌的，那種帶著溫度和感情的味道！”
    “你，一個自詡為高級知識分子的總工程師，連做食品最基本的道理都忘了！”
    “你的科學，脫離了人，脫離了市場，就是一堆毫無價值的垃圾！”
    張耀的話，字字誅心！
    錢振華被罵得臉色慘白，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張耀說的，全都是對的。
    他輸了，輸得體無完膚，輸得心服口服。
    “你……”錢振華的嘴唇哆嗦著，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你贏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錢振華，雖然敗了，但還有一身傲骨！絕不會給一個村婦當什麽助理！”
    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猛，撞翻了椅子。
    “我就是去掃廁所，去鍋爐房掏煤灰，也絕不受這份屈辱！”
    “傲骨？”張耀笑了，笑得無比輕蔑，“你那點可憐的驕傲，值幾個錢？”
    他走到錢振華的麵前，幾乎是臉貼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告訴你，讓你去給桃花當助理，不是在侮辱你，是看得起你！是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
    “贖罪？”錢振華一愣。
    “對！贖罪！”張耀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之前剛愎自用，一個錯誤的決定，讓工廠虧損幾十萬，幾百號工人差點跟著你一起喝西北風！你難道不該為你的錯誤，負責嗎？”
    “桃花的配方，是靈魂。但它現在，還隻是一個‘土方子’。它不穩定，它沒辦法標準化，它沒辦法進行大規模的工業生產！”
    “而你，”張耀指著錢振華的鼻子，“你的那些科學，你的那些數據，現在，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我要你，用你畢生的學識，把你那些所謂的‘科學’，全都用上！去輔佐她！去把這個‘土方子’，變成一個可以量產的，可以標準化的，完美的工業配方！”
    “我要你，把果肉的硬度，糖水的濃度，殺菌的時間，全部給我數據化！確保我們生產線上下來的每一瓶罐頭，都和今天品鑒會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張耀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錢振華從未見過的，瘋狂而熾熱的光芒！
    “錢振華，你不是覺得你的技術，是國內最先進的嗎？你不是覺得你懷才不遇嗎？”
    “好！我給你一個機會！”
    “一個讓你名留青史的機會！”
    “我們的黃桃罐頭，目標不是小小的縣城，不是地區，甚至不是省裏！我們的目標，是港島！是東南亞！是全世界！”
    “我要讓全世界的人，都嚐嚐我們中國的黃桃罐頭是什麽味道！我要讓這個罐頭，成為我們國家出口創匯的拳頭產品！”
    “到時候，這個產品的研發名單上，第一個，寫的是陳桃花。第二個，我給你留著，就寫你錢振華的名字！”
    “你告訴我，是抱著你那點狗屁不值的傲骨，去掃一輩子廁所，還是跟著我，把你錢振華的名字，刻在這個時代的功勞簿上！”
    “你自己，選！”
    張耀說完，整個辦公室，死一般的寂靜。
    那幾個技術員，全都聽傻了。他們一個個張大了嘴巴，用一種看神仙的表情看著張耀。
    他們從來沒想過，事情還可以這樣！
    這哪裏是羞辱？這分明是給了錢振華一個一步登天的梯子！
    錢振華，也徹底僵在了原地。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張耀描繪的那幅宏偉藍圖，像一顆原子彈，在他那已經變成廢墟的心裏，轟然引爆！
    名留青史！
    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時代的功勞簿上！
    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畢生最高的追求和夢想！
    他那顆已經死去的心，在這一刻，竟然不爭氣地，瘋狂地跳動了起來！
    他看著張耀那張年輕的臉，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個人……他根本不是什麽泥腿子，不是什麽莽夫！
    他是一個魔鬼！
    一個能看透人心，玩弄人心於股掌之間的，可怕的魔鬼！
    他先是用最殘忍的方式，把你打入地獄，踩碎你所有的尊嚴。然後，再從地獄裏，為你指出一條通往天堂的，金光大道！
    讓你在絕望之後，看到希望。
    讓你在屈辱之後，看到榮耀。
    這種手段，簡直……簡直是神鬼莫測！
    “撲通”一聲。
    錢振華雙腿一軟，再次癱坐在了地上。
    但這一次，他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那裏麵，沒有了怨毒，沒有了不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比複雜的，混雜著恐懼、敬畏，還有一絲……狂熱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逃不出這個年輕人的手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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