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沒有坐，隻是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樓下操場上，陸陸續續走進校門的學生們。
    他一言不發，但整個辦公室裏，最讓人感到窒息的壓力，卻源自於他。
    “王……王縣長，李局長……”劉校長終於扛不住了，顫巍巍地開口，“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王亞茹老師她……她平時工作還是挺認真的……”
    “認真？”王副縣長冷笑一聲，停止了敲桌子的動作，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劉校長的臉，“把對社會的不滿，發泄到學生身上，當著全班的麵，用最惡毒的語言，去攻擊一個為我們清河縣立下汗馬功勞的企業家，去傷害一個品學兼優的孩子！這就是你說的認真？”
    “我……”劉校長被懟得啞口無言，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襯衫。
    他昨天半夜被教育局長一個電話從被窩裏薅了起來，才知道自己學校出了這麽大的事！
    王亞茹那個蠢女人，居然敢去惹張耀的女兒！
    張耀是誰？
    那是現在縣裏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寶貝疙瘩！是王副縣長口中的“麒麟兒”！是能給清河縣帶來幾十萬港幣外匯的活財神！
    別說罵他女兒，就是誰敢在他廠門口吐口唾沫，王副縣長都得親自帶人去把地給擦幹淨了！
    “李局長，這就是你治下的好老師，好學校啊！”王副縣長轉頭看向教育局長，語氣不善。
    “是我的失職！是我的失職！”李局長連忙站起身，對著王副縣長和張耀連連鞠躬，“我檢討！我深刻檢討！請縣長和張廠長放心，這件事，我們教育局一定會嚴肅處理，絕不姑息！”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王亞茹被她的丈夫李建軍，半推半搡地帶了進來。
    她一夜未睡，眼睛紅腫，臉色慘白如紙，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搖搖欲墜。
    當她看到辦公室裏這副陣仗時，最後一絲僥幸心理，也徹底破滅了。
    縣長……局長……
    這些人，全都是因為她，因為昨天晚上那個年輕人的一個電話，而聚集在這裏。
    她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到底得罪了一個怎樣恐怖的存在。
    張耀緩緩轉過身。
    他沒有看那些領導，目光直接落在了王亞茹的身上。
    “時間，差不多了。”
    ……
    上午八點，升旗儀式準時開始。
    操場上，上千名學生排著整齊的隊列，迎著朝陽，莊嚴肅立。
    大芸就站在高一三）班的隊伍裏，低著頭，臉色有些蒼白。
    她不知道爸爸昨天晚上去做了什麽。
    她隻知道，今天一到學校，所有看她的目光，都變得很奇怪。
    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幸災樂禍。
    班主任看她的眼神，更是躲躲閃閃。
    她感覺自己像個動物園裏的猴子，被所有人圍觀。
    就在國歌奏響，國旗升到頂端之後，所有人都以為儀式即將結束時，劉校長卻拿著話筒，走上了主席台。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可的顫抖。
    “同學們，老師們，今天，在升旗儀式之後，我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下麵，有請我們學校的王亞茹老師，上台來，做一次深刻的，公開的檢討！”
    話音一落，全場嘩然！
    王老師？公開檢討？
    在所有學生的注視下，王亞茹失魂落魄地走上主席台，手裏捏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紙，那張紙，比她的臉還要白。
    她站到話筒前，看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目光下意識地尋找著高一三）班的位置。
    她看到了那個低著頭的，瘦弱的女孩。
    羞愧，悔恨，恐懼……無數種情緒，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
    “我……我對不起大家。”
    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了整個操場。
    “我，王亞茹，作為一名人民教師，卻沒有做到為人師表。我因為個人的原因，對我的學生，張芸同學，進行了不公正的對待和言語上的傷害……”
    她一字一句地，將自己的錯誤，當著全校師生的麵，說了出來。
    她承認自己散播了不實言論，承認自己濫用職權撤掉了大芸的學習委員，承認自己給一個無辜的孩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創傷。
    “……在此，我向張芸同學，致以最誠摯的歉意！對不起！”
    說完，她朝著大芸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整個操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驚呆了。
    大芸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著主席台上那個向自己鞠躬的老師，看著周圍同學投來的震驚和敬畏的目光，眼眶一熱，積攢了多日的委屈和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但這一次，不是屈辱的淚。
    是揚眉吐氣的淚！
    檢討結束，李局長親自上台，當場宣布，王亞茹老師即刻停職反省，教育局將成立調查組，對其進行進一步處理。
    人群中，張耀靜靜地看著女兒。
    看到她臉上那混合著淚水和笑容的表情，他心中那塊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
    他轉身，準備悄然離開。
    “張耀！等等！”
    王副縣長快步追了上來，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手裏拿著一個燙金的紅色信封。
    “你這麒麟兒，火氣可真不小啊！不過，我喜歡！”
    他把信封塞到張耀手裏。
    “你昨天要的投名狀，省裏收了。不但收了，還高興得很！”
    “看看吧，這是他們給你的回禮。”
    張耀疑惑地打開信封。
    裏麵不是他想象中的一張通行證。
    而是一份正式的，蓋著省外貿廳鮮紅印章的邀請函。
    邀請函上，赫然寫著：
    茲邀請，清河縣代表團，參加本屆中國出口商品交易會。
    而在代表團團長那一欄，龍飛鳳舞地簽著三個大字。
    張耀。
    張耀沒有在學校多留。
    後續的事情，有王副縣長和李局長在，隻會處理得比他預想的更好。
    他將那份滾燙的邀請函折好，放進內側口袋，轉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沒有直接回工廠。
    那個地方，現在想必已經是一片狂熱的海洋。他需要一點時間，讓那顆因為接連不斷的衝擊而有些激蕩的心，重新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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