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放心，這幫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
    晚飯桌上，一家三口，死寂。
    空氣裏除了碗筷偶爾磕碰的輕響，再沒有半點多餘的聲音。
    陳桃花麵前那碗白米飯，已經被筷子尖搗得稀爛，她卻一口沒吃。
    每隔幾秒，她就飛快地抬眼，用餘光掃一下對麵的丈夫張耀。
    張耀也沒好到哪去，他捏著筷子，一下一下用力地扒拉著碗裏的飯，那架勢，不像在吃飯，更像是在跟米飯有仇。
    沉悶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
    突然！
    “啪！”
    一聲炸響，尖銳刺耳！
    陳桃花手裏的筷子一軟，“當啷”掉在了桌上。
    張耀整個身子也跟著狠狠一顫，豁然抬頭！
    夫妻倆的動作像是被按下了同步鍵，齊刷刷地轉向聲音的源頭——他們的女兒，大芸。
    大芸一雙小手，正死死地壓著被她拍在桌上的筷子。
    她小小的臉蛋繃得鐵緊，嘴唇抿成了一道蒼白的直線，腰杆挺得筆直，像一杆隨時會折斷的標槍。
    那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低氣壓，源頭竟是這個小小的女孩。
    大芸看著父母，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爸。”
    這一個字，像一根針，瞬間紮破了滿屋的死寂。
    “我今天放學……在學校門口……”
    她的話說得斷斷續續，眼圈毫無征兆地一下子就紅了，聲音也帶上了哭腔。
    “我聽見……聽見有人罵你……”
    “說我們家的廠子得罪了人，過兩天……就要被人給砸了！”
    話音剛落，旁邊一直埋頭扒飯的二芸也怯生生地抬起頭，小聲補充：“姐說的是真的！好多同學都問我，說我們家是不是要破產了！”
    張耀的臉色沒有半分變化，隻是默默地夾起一大塊燒得油亮的紅燒肉，精準地分別放進兩個女兒的碗裏。
    “吃飯。”
    他的聲音很平，聽不出喜怒。
    “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說什麽就說什麽。你們倆的任務，就是吃好飯，讀好書，別的事不用管。”
    “可是爸……”大芸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就是不肯掉下來，“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張耀放下筷子，看著兩個女兒，一字一句。
    “記住一句話，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無比鄭重。
    “隻要咱們自己家行得正、站得直，外邊那些風言風語，就傷不到咱們一根頭發。”
    大芸還是不放心，小臉上滿是糾結：“那廠子……真的不會有事？”
    “不會。”
    張耀的回答隻有兩個字，卻擲地有聲。
    “爸跟你們保證。”
    兩個女兒對視了一眼，心裏的石頭好像落下了一半，這才猶猶豫豫地重新拿起了筷子。
    ……
    深夜十點。
    萬籟俱寂。
    張耀剛躺下，還沒合眼，床頭櫃上的電話突然發出“鈴鈴鈴——！”的炸響，那聲音在夜裏尖銳得能刺穿人的耳膜！
    “誰啊這是……大半夜的……”陳桃花被驚醒，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張耀整個人已經從床上一躍而起，他甚至來不及穿鞋，光著腳就衝到客廳，一把抓起了電話聽筒。
    他沒出聲，隻是把聽筒死死貼在耳朵上。
    電話那頭，趙鐵軍火燒火燎的聲音瞬間炸開！
    “廠長！出事了！廠裏進人了！”
    張耀的心髒猛地一沉，厲聲喝問：“多少人？！”
    “看不清！大概七八個！從東邊圍牆翻進來的！王隊長他們正帶人追呢！”
    “抓到沒？！”
    “沒有！這幫兔崽子滑得跟泥鰍一樣，專往黑燈瞎火的地方鑽！王隊他們快跟丟了！”
    張耀的拳頭瞬間攥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壓著嗓子，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他們往哪個方向跑了？！”
    電話那頭，趙鐵軍的聲音瞬間變了調，嘶啞裏透著驚恐！
    “不好！廠長！成品倉庫！他們奔著成品倉庫去了！”
    “我馬上過去！”
    張耀吼完這句，手裏的電話聽筒“啪”地一聲被他狠狠砸回座機上。
    他轉身衝回臥室，三兩下摸黑套著衣服。
    黑暗裏，陳桃花被驚得猛地坐了起來，聲音發顫：“出啥事了？耀哥！”
    “廠裏進了賊，我過去一趟。”張耀的聲音又快又沉，已經穿好了褲子，正伸手夠著外套。
    陳桃花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手忙腳亂地幫他把外套拿過來。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張耀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你在家老實待著，看好大芸二芸！”
    陳桃花急得快哭了，還想說什麽。
    張耀已經套上了外套，他動作一頓，回頭丟下兩個字。
    “聽話。”
    說完，他拉開門，高大的身影沒有絲毫停留，瞬間就消失在了濃重的夜色裏。
    ……
    還沒進廠區，刺眼的大燈和亂糟糟的吼叫聲就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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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耀一腳油門踩到底，吉普車發出一聲咆哮，一個甩尾急刹，車還沒停穩，他人已經從車上躥了出去。
    老遠就看見王隊長那幫保安，圍成一個圈，中間死死按著一個撲騰的黑影。
    他大步流星地衝過去。
    借著晃眼的燈光，張耀看清了地上的人。
    一個毛頭小子，二十歲上下，瘦得脫了相，一身破工作服上全是泥點子，膝蓋手肘都磨爛了，往外滲著血絲。
    “就抓著他一個？”張耀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溫度。
    王隊長撐著膝蓋，大口喘著粗氣，恨恨地啐了一口。
    “媽的，還有兩個！滑得跟鬼一樣，直接翻牆跑了！”
    張耀沒再多問，徑直走到那黑影麵前，蹲了下來，視線與地上被死死按住的人齊平。
    “誰讓你來的？”
    那小子把臉死死埋在胳膊裏，嘴唇緊閉，任憑保安怎麽用力，就是一聲不吭，活像個鋸了嘴的葫蘆。
    旁邊的趙鐵軍早就按捺不住了，一個箭步衝上去，照著那小子的屁股就是一腳。
    “操！廠長問你話呢！你他娘的是聾了還是啞了？”
    “別動手。”
    張耀抬手，輕輕攔了一下。
    他的動作不快，趙鐵軍卻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罵罵咧咧地退到了一邊。
    張耀沒再看他，慢條斯理地從兜裏摸出煙盒，磕出一根，然後“啪嗒”一聲，給自己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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