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耀聽到“北京”兩個字，腦子嗡地一下。
    “李導，你慢點說，到底怎麽回事？”
    李明遠激動得滿臉漲紅，抓著張耀的胳膊，一口氣全倒了出來。
    “你那廣告……捅破天了！”
    “不光咱們市，省台都搶著播！我一回北京，好家夥，幾個地方台也跟著放！就一天！一天時間！”
    李明遠比劃著一根手指，唾沫星子橫飛。
    “結果播出去當天晚上，電視台的熱線電話直接被打爆了！全都是問這罐頭哪兒能買到的！信！電報！堆得跟山一樣高！”
    “老張，你這回，是真他娘的火了！”
    張耀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消息，李明遠又扔出一個更炸裂的。
    “還有！中央台的人找我了！”
    李明遠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
    “要、采、訪、你！”
    “啥玩意兒？”
    張耀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中央台？采……采訪我？”
    張耀舌頭都快捋不直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昨晚的煙給熏糊塗了。
    “對！就是那個中央電視台！”李明遠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差點把張耀拍個趔趄，“哐”的一聲，響亮得很！
    “人家記者後天就到！我這不緊趕慢趕，先跑過來給你透個底！”
    張耀整個人都懵了。
    腦子裏嗡嗡作響，就剩下三個字在來回打轉。
    中央台！
    那可是中央台！
    這消息要是傳出去，別說金華市，整個縣城都得炸開鍋！
    李明遠看他那傻樣兒，樂得不行，擺了擺手。
    “行了，看你那傻樣兒！話我帶到了，你自己好好消化消化。後天我過來給你站台！”
    送走咋咋呼呼的李明遠，張耀一個人站在院子裏，感覺腳底下都有點飄。
    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是做夢。
    那可是全國人民都看的頻道，他一個縣城小廠的廠長，怎麽就……
    院子裏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張耀站在原地，像一根被釘在地上的木樁子，半天沒動彈。
    “你這是咋了？丟魂兒了？”
    陳桃花端著一盆剛洗好的青菜從廚房裏出來，看他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咋的，魂兒被那個李導勾走了？”
    張耀猛地回過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桃花，中央台要來采訪咱們。”
    “啥？”
    “哐當！”
    手裏的搪瓷盆砸在地上，水和菜葉子濺得到處都是。
    陳桃花的臉“刷”一下白了。
    “中、中央台？那不就是……全國人都能看見？”
    她聲音都在抖。
    “那……那我也得上電視？”
    “不是你，是咱們一家人。”
    “不行！絕對不行！”陳桃花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著往後退，“我一個鄉下婆娘，話都說不囫圇，上回省台我都嫌丟人！這要是上了中央台，不是讓全國人戳著脊梁骨看笑話嘛！”
    張耀一把將她拽了回來，緊緊攥著她的手。
    “誰敢笑話你？你是我張耀的媳婦！是咱這個家的主心骨！我看誰有那個膽子！”
    “你少給我灌迷魂湯……”
    陳桃花嘴上強著，臉卻扭到一邊，耳根子紅得快滴血。
    ……
    第二天一早。
    張耀剛騎著二八大杠到廠門口，就看見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孤零零地停在那兒。
    車鬥裏，一個男人歪著腦袋，嘴角淌著口水，一動不動。
    車邊上，一個女人正彎著腰，拿一塊發灰的毛巾，小心給他擦嘴。
    女人三十來歲，一張臉蠟黃蠟黃的，沒半點血色。頭發胡亂在腦後紮了個揪，額頭上全是汗珠子。
    “桃花？”
    張耀走近了才看清，陳桃花正站在三輪車邊上，跟那女人小聲說著話。
    “當家的，你來了。”陳桃花轉過身，臉上有點為難。
    “這是姚紅梅，我娘家一個村的，婺州遠嫁來的......她……她想來廠裏找個活兒幹。”
    姚紅梅一聽張耀的聲音，嚇得慌忙站直了身子，一雙手緊張得沒處放，在圍裙上使勁搓來搓去。
    “張廠長，我……我不是來白要活的，我能吃苦，啥髒活累活我都能幹！”
    她說話時，整個人恨不得縮成一團，那股子從骨頭縫裏透出來的卑微，讓張耀心裏堵得慌。
    張耀沒吭聲，看了一眼三輪車上的男人。
    “你上班得天天帶著他？”
    “對……對。”姚紅梅死死咬著下唇，嘴唇都快咬出血印子了。
    “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我得看著他……張廠長，我保證不耽誤幹活，我……”
    “行了。”
    張耀直接打斷了她。
    “廠裏包裝車間正缺人，你去那兒。一個月六十。”
    姚紅梅整個人都定住了。
    “六……六十？”
    她以為自己聽岔了，眼珠子瞪得溜圓。
    “謝謝！謝謝張廠長！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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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她眼淚“唰”一下就湧了出來，彎著腰一個勁兒地鞠躬，眼看就要往下跪。
    陳桃花眼圈也紅了，趕緊一把扶住她。
    張耀扭頭衝門衛室吼了一嗓子。
    “鐵軍！滾出來！”
    趙鐵軍麻溜地跑了出來。
    “廠長，啥事？”
    “帶她去包裝車間，跟車間主任說一聲，我安排的。”
    “得嘞！”
    趙鐵軍爽快地應下。
    姚紅梅推著那輛吱呀作響的三輪車跟在後頭，每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車上的丈夫，生怕他有半點不舒坦。
    張耀看著那個瘦得跟竹竿一樣的背影，心裏說不出是個啥滋味。
    陳桃花湊過來，壓著嗓子說：“當家的，紅梅家太難了。她一個人養活四口人，男人癱了，上頭還有個九十四的婆婆，七十四的爹，還得拉扯她那沒爹沒媽的侄女……”
    張耀點上一根煙，狠狠吸了一口。
    “這樣的女人，該幫。”
    ……
    下午。
    姚紅梅在包裝車間幹得熱火朝天。
    她那手腳快得像上了發條，一個人頂得上兩個人使，比那些拿正式工錢的老娘們還拚命。
    到了休息的點，別的工人紮堆喝水聊天，抱怨天熱活累。
    她卻一溜煙跑到車間外頭，先是小心翼翼地給三輪車上的丈夫喂水，又用那塊洗得發灰的毛巾給他擦臉擦手，最後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勁兒給他翻了個身。
    張耀站在二樓辦公室的窗戶邊，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手裏的煙燒了一半，煙灰都忘了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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