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站在高台，手還按在刀柄上。風把灰燼吹到腳邊，她沒有動。剛才那隻烏鴉飛走的方向，是北麵林道。她盯了片刻，轉身對身後的彼得說：“調最近三天的巡哨記錄，所有人出村路線，全部報上來。”
    彼得點頭快步離開。艾琳走下高台，穿過空地。人們正在搬木料，修補東穀那段缺口。沒人說話，動作整齊。她沒停步，徑直走向議事空地角落的舊木桌。桌上鋪著一張手繪地圖，墨線已經有些模糊。她拿起炭筆，在村子四周畫了個圈。
    彼得很快回來，手裏拿著幾張紙。“東穀口發現馬蹄印，深，新留的，通向北邊廢棄磨坊。南坡獵戶乙說，三天前看見兩個人披鬥篷，帶著布包往河口方向走。他們沒走大路，走的是野徑。”
    艾琳聽著，手指敲了敲桌麵。“還有呢？”
    “李家媳婦今早說，聽見趕集的人講，北嶺村長老召集了幾個村子開會，沒說內容。另外，青石崗今天加了兩道關卡，不許外人進山。”
    艾琳放下炭筆。“不是巧合。”
    她站起身，走到地圖前。北嶺村、河口屯、青石崗，三個點連成一線，正好圍住山村的三麵。她用炭筆一個個圈起來。
    “北嶺村去年被聯軍搶過糧，他們恨聯軍。可現在市集關了，人不出門。河口屯靠山路換鹽和布，現在商隊斷了，他們隻能找別的活路。青石崗本來守山口，現在突然封路，不是防賊，是防我們。”
    她說完，抬頭看周圍陸續聚來的村民。彼得站在邊上，手裏攥著那幾張紙。
    “你們覺得，他們為什麽要關門？”艾琳問。
    一個老獵人開口：“怕惹禍。咱們打了勝仗，聯軍吃了虧，肯定要報複。他們不想被牽連。”
    “不對。”艾琳搖頭，“他們不是怕被牽連，是怕我們贏。”
    眾人一靜。
    “如果我們真把聯軍打退了，接下來會做什麽？會不會收地盤？會不會要他們的糧？他們會想，今天咱們能打別人，明天就能打他們。所以他們寧可先跟聯軍談，也要保住自己的村子。”
    有人低聲說：“那他們就是叛徒。”
    “不是。”艾琳聲音平穩，“他們是怕。怕失控，怕扛不住壓力，怕最後隻剩自己孤零零一個。誰都會怕。”
    她拿起炭筆，在北嶺村的位置重重畫了個叉。“但他們忘了，我們從沒想過占他們的地，搶他們的糧。我們隻想活著。可現在，他們要把我們當成下一個敵人。”
    人群開始騷動。一個年輕人站起來：“那我們就先動手！趁他們還沒聯合，打過去！”
    “不行！”另一個中年男人立刻反對，“我們現在傷員還沒好，物資也不夠。再開戰，等於自毀。”
    “可要是等他們聯手，咱們更沒機會！”年輕人喊。
    爭論聲越來越大。有人支持出擊，有人主張閉門死守，還有人說幹脆逃進深山。聲音混在一起，像一場亂雨砸在屋頂。
    艾琳抬手，一下拍在桌上。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停了。
    “我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讓更多人變成敵人。”她說，“我們已經死了四個人。每一口飯都省著吃，每支箭都數著用。在這種時候，去逼另一個村子選邊站，隻會讓他們更怕我們。”
    她環視一圈。“我們要做的，不是打他們，是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會動他們，隻要他們也不動我們。”
    “怎麽讓他們信？”有人問。
    “第一，巡邏改路線。”艾琳轉向彼得，“不再走固定路徑，每天換，兩人一組，帶信號哨。發現陌生人靠近，先攔，再問。”
    彼得點頭記下。
    “第二，暫停所有對外交易。”艾琳繼續說，“之前每月一次的換物集會，取消。糧食、藥材、布匹，一律不往外送。誰敢私自出村交易，工分清零，物資沒收。”
    有人皺眉，但沒人反對。
    “第三，準備接觸。”她說，“不是求他們幫忙，是告訴他們我們的立場。我們不擴張，隻自保。你們不安，我們也不安。但我們可以一起守住這片山。”
    “誰去？”彼得問。
    艾琳沒答。她看著地圖，目光停在北嶺村的位置。那裏曾經送過一車紅薯來支援，雖然不多，但是在最缺糧的時候。
    “人選我來定。”她說，“但現在，我們先守住自己的心。”
    她拿起炭筆，準備在地圖上標出新的巡邏點。筆尖剛碰到紙，又停住。
    “還有一件事。”她抬頭，“從今天起，所有外來消息，必須經過登記。誰聽了什麽話，從哪兒聽的，什麽時候，全記下來。不許私下傳，不許添油加醋。誰再散播‘必敗’‘投降’這類話，按動搖軍心處理。”
    王三站在人群後麵，往前走了一步。“我來記。我在工分簿旁邊掛個新本子，專門記這些。”
    艾琳看了他一眼，點頭。“好。”
    會議結束，村民陸續散開。有人去加固哨塔，有人重新排班。彼得拿著記錄本快步離開，腳步急但穩。校場那邊，新兵還在練矛，影子拉得很長。
    艾琳沒走。她站在地圖前，手裏握著那支炭筆。夕陽照進來，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像一道擋在村外的牆。
    風從門口吹進來，掀動地圖一角。她伸手壓住，目光仍停在北嶺村的位置。
    她想起三天前，有個孩子送來一筐野莓，說是北嶺村一個老人讓送的。當時她沒多想，隻讓人回贈了一小包鹽。
    現在想來，那可能是最後一次善意。
    她慢慢把炭筆放回桌上。筆沒倒，立在那裏。
    外麵傳來腳步聲，是巡邏隊交接。有人低聲說了句什麽，另一人笑了。這笑聲很短，像是怕吵到誰。
    艾琳轉身，走到門邊。她望向遠處的林線，樹影被夕陽染成暗紅色。那裏有一條小路，通向河口屯。
    她站了很久。
    直到天邊最後一縷光消失。
    她抬起手，摸了摸腰間的刀柄。
    刀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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