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翰林風骨 端陽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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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陽節過後,朝堂之上關於趙永案的調查似乎陷入了僵局。刑部與大理寺在王崇煥勢力的暗中阻撓下,進展緩慢,未能找到直接證據證明趙永科舉舞弊。而趙永本人,在太子派出的說客威逼利誘之下,始終咬緊牙關,將所有事情一力承擔,隻承認自己才疏學淺,僥幸中舉,對資金來源含糊其辭,絕口不提王崇煥與科舉舊案。
這日散朝後,蕭景玄正準備登車回府,身後卻傳來一個略顯急促的聲音:“靖王殿下留步!”
蕭景玄回頭,隻見翰林院侍講學士秦觀快步走來,官袍下擺因步履匆忙而微微掀起。他麵色有些蒼白,眼神卻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堅毅。
“秦學士?”蕭景玄麵露恰到好處的訝異,“可是有事?”
秦觀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殿下,此處非談話之所。不知殿下可否移步……翰林院藏書閣?下官……下官有要事相稟。”他袖中的手微微顫抖,顯然內心極為不平靜。
蕭景玄心中一動,麵上不動聲色:“孤王正欲去藏書閣尋幾本古籍,如此甚好。”
馬車駛向翰林院。車內,秦觀一路沉默,直到進入翰林院,屏退了閑雜人等,引著蕭景玄來到僻靜的藏書閣頂層,他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擔,對著蕭景玄深深一揖:“殿下,前日點撥,下官回去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有些事,壓在心頭多年,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今日……今日便豁出去了!”
“秦學士請起,但說無妨。”蕭景玄虛扶一把,語氣平和,帶著鼓勵。
秦觀直起身,眼中帶著追憶與痛楚:“殿下可知,下官當年若非沈文淵公慧眼識珠,力排眾議,根本無資格進入翰林院!沈公於我,恩同再造!”他聲音哽咽了一下,“沈公蒙冤,下官人微言輕,無力回天,此乃下官平生之憾!這些年來,下官暗中留意,發現當年科考之事,確有諸多蹊蹺之處!”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尤其是那趙永!下官曾因公務,偶然見過他早年的一些手稿,筆力孱弱,結構鬆散,與其中舉試卷判若雲泥!此事下官曾與同僚私下議論,卻皆被上官告誡,莫要多事……後來,王崇煥更是多次暗示,讓下官‘專心學問’,勿問他事。”
蕭景玄靜靜聽著,並不打斷。
“而近日,”秦觀語氣轉為凝重,“吏部侍郎周勉頻繁出入翰林院,名為核查履曆,實則多次試圖接觸永和十七年的科考存檔庫房!雖未得手,但其行跡可疑!下官懷疑,他們是想銷毀證據!”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頁麵泛黃的小冊子,雙手奉上,“殿下,此乃下官這些年來,憑借記憶與零星收集,整理的關於當年科考的一些疑點與涉及人員名錄,雖不完整,或可助殿下一臂之力!下官……願為沈公昭雪,盡綿薄之力!”
蕭景玄鄭重接過那本小冊子,入手隻覺得沉甸甸的,這是一個正直學士壓抑了二十年的良知與勇氣。他翻看幾頁,裏麵記錄了一些當年閱卷官的異常舉動、幾位莫名落第才子的名字,甚至還有對王崇煥當年一些含糊言辭的分析。
“秦學士高義!”蕭景玄肅然動容,“此物於本王,如雪中送炭!學士放心,本王必慎用之,絕不會牽連學士。”
秦觀搖頭,神色決然:“下官既然拿出此物,便已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隻求殿下能查明真相,還沈公一個清白,亦還天下寒門學子一個公道!”
司製司 · 暗查毒源
端陽節皇後的香囊被動手腳一事,沈青瀾並未聲張,但她暗中展開了調查。那個被動過手腳的香囊是關鍵物證,她需要弄清楚上麵沾染的究竟是什麽,來自何處。
在宮中,直接查驗不明藥物風險極大。她想到了一個人——太醫署一位姓吳的醫正。此人醫術精湛,且為人頗為正直,當年曾因直言先帝寵妃用藥不當而遭貶斥,後來雖官複原職,但一直不得誌,與太醫院那些趨炎附勢之輩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沈青瀾曾偶然得知,這位吳醫正年輕時受過她父親沈文淵的恩惠。
她尋了個由頭,以司製司需要了解某些藥材特性以防與香料相衝為由,求見吳醫正。見麵時,她並未直接拿出香囊,而是旁敲側擊,詢問了一些關於帶有奇異甜腥氣、可能無色無味、且具有粘性的藥物或毒物。
吳醫正起初有些疑惑,但見沈青瀾神色懇切,言語間提及沈文淵時,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波動。他沉吟片刻,低聲道:“沈典製所問之物……老夫倒是在一些偏門的南方巫醫雜記中見過類似描述。據說有種名為‘相思子’的藤蔓汁液,提煉後無色無味,略帶甜腥,粘性極強,少量接觸可致人皮膚紅腫瘙癢,若誤食或由傷口侵入,則……可引發高熱驚厥,甚是凶險。此物生於嶺南瘴癘之地,中原罕見。”
相思子!沈青瀾心中巨震!此物若在皇後佩戴香囊時通過肌膚接觸……後果不堪設想!這已不僅僅是構陷,而是赤裸裸的謀害!
她強壓心中驚駭,謝過吳醫正,匆匆離開。回到司製司,她立刻將“相思子”這一線索,連同香囊實物(她小心刮下少許殘留物用油紙包好),通過“青鳥”渠道緊急傳遞給賢妃,並附上自己的推斷——此物來自南方,宮中罕見,追查來源或可找到幕後黑手。
靖王府 · 合縱連橫
得到了秦觀提供的小冊子和明確表態,蕭景玄手中的籌碼又重了幾分。他立刻召集核心幕僚,商議下一步行動。
“殿下,秦觀提供的名錄中,有幾個名字與墨琛先生之前給的名單有重合,尤其是那位如今在禮部任職的當年閱卷官,嫌疑很大。”顧昀分析道,“而且,秦觀證實了周勉試圖接觸科考存檔,這說明王崇煥確實慌了,正在拚命掩蓋。”
蕭景玄指尖敲擊著秦觀的小冊子,目光銳利:“是時候再加一把火了。將周勉頻繁出入翰林院、意圖不軌的消息,還有秦觀冊子上關於那幾個關鍵人物當年行為異常的記錄,巧妙地透露給都察院的李振禦史。他性子剛直,又正在追查趙永案,得了這些線索,絕不會輕易放過。”
“殿下是想讓李禦史去咬住王崇煥?”一位幕僚問道。
“不錯。”蕭景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王崇煥樹大根深,直接動他很難。但讓李振這樣的清流言官去撕咬,不斷上本彈劾,製造輿論,足以讓他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同時,我們集中力量,根據秦觀和墨琛提供的線索,重點突破一兩個關鍵人物,比如禮部那位,或者……想辦法拿到當年科考的原始試卷!”
“試卷存檔看守嚴密,如何拿到?”
蕭景玄眼中精光一閃:“明的不行,就來暗的。秦觀既已站在我們這邊,他在翰林院內部,或可提供一些便利。再者……”他壓低聲音,“父皇對科舉積弊,並非全無察覺,隻是牽涉太廣,投鼠忌器。若我們能拿到確鑿證據,呈到禦前,未必沒有機會。”
宮闈風雲 · 賢妃出手
沈青瀾關於“相思子”的訊息和物證,很快到了賢妃手中。景陽宮內,賢妃看著那小小的油紙包和沈青瀾的字條,素來平靜無波的臉上也掠過一絲寒意。
“竟動用如此陰毒之物……”她撚動佛珠的手指微微停頓,“嶺南……相思子……看來,有些人的手,伸得比哀家想象的還要長,還要毒。”
容姑姑肅立一旁,低聲道:“娘娘,此事非同小可,已非尋常構陷,而是謀害中宮。是否要稟報皇後娘娘……”
“不可。”賢妃緩緩搖頭,“無憑無據,單憑此物和青瀾一麵之詞,動不了那人分毫,反而會打草驚蛇,將青瀾置於更危險的境地。”她沉吟片刻,“既然指向南方……你去查查,近日宮中可有從嶺南來的貢品?或者,與嶺南往來密切的宮人、外臣家眷?尤其是……與長春宮有關的。”
“是。”容姑姑領命,又道,“那沈姑娘那邊……”
“讓她暫且按兵不動,此事由哀家來處理。”賢妃目光深遠,“對方一計不成,恐再生毒計。你傳話給青瀾,讓她近日務必格外小心飲食起居,非必要,少出司製司。另外,讓她將那隻被動過手腳的香囊徹底銷毀,不留痕跡。”
端陽餘波 · 驚魂未定
賢妃的警告很快傳到沈青瀾耳中。她依言將那隻香囊拆解,將沾染了“相思子”汁液的金線投入灶火中焚毀,看著那跳躍的火焰,她心中寒意更甚。這宮廷的爭鬥,竟已到了如此你死我活、不擇手段的地步。
她遵照賢妃指示,深居簡出,行事愈發謹慎。就連每日的飲食,她都暗中用銀簪試探,確認無誤後才敢入口。同屋的女史見她如此,雖不明所以,卻也感受到那股無形的緊張氣氛。
這日午後,沈青瀾正在核對一批繡樣,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喧嘩。她走出房門,隻見幾名麵生的內侍正押著一個披頭散發、不斷掙紮哭喊的宮女從廊下經過。那宮女的聲音依稀有些耳熟。
“怎麽回事?”沈青瀾問身旁一個相熟的女史。
那女史壓低聲音,麵帶懼色:“是浣衣局的碧荷姐姐……聽說,是在清洗德妃娘娘的衣物時,不慎將娘娘一件心愛的雲錦裙扯破了……德妃娘娘大怒,說她蓄意損壞,直接下令拖去慎刑司了!”
沈青瀾心中猛地一沉!碧荷?她記得這個宮女,性子有些莽撞,但絕非有心破壞之人。德妃此舉,是借題發揮,殺雞儆猴?還是……另有所圖?她隱隱覺得,這或許與端陽節之事未能得逞有關,德妃這是在宣泄怒火,也是在警告所有與她作對的人。
看著碧荷被拖遠的身影和那絕望的哭喊,沈青瀾攥緊了袖中的手指。在這深宮,人命如草芥,一步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她必須更加強大,更加謹慎。
心意相通 · 砥礪前行
夜色中,沈青瀾再次收到蕭景玄通過渠道傳來的消息。這次沒有詩,也沒有畫,隻有簡短的八個字:“風急浪高,穩住心神。”
他知道她麵臨的危機,感知到她內心的波瀾。他沒有過多的安慰,隻是告訴她,他明白,他在,讓她穩住。
沈青瀾將這張紙條與之前的放在一起,看著那逐漸增厚的“信箋”,心中充滿了力量。她研墨鋪紙,第一次主動給他回信,也隻有八個字:“瀾心似鐵,靜候風息。”
她告訴他,她的心誌已如鐵石般堅定,會耐心等待風浪平息、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宮牆內外,風波愈演愈烈。朝堂上,李振禦史接連上本,彈劾周勉擅闖翰林院、王崇煥禦下不嚴、縱容親屬幹涉科考等罪名,雖未直接證據,卻也讓王崇煥一黨疲於應付。後宮中,德妃因碧荷之事,顯得愈發暴躁易怒,長春宮氣氛壓抑。而賢妃則如同深海,表麵平靜,暗裏已在調查“相思子”的來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