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黃沙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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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灼烤著無垠的荒漠。
    連續三日行軍,隊伍早已人困馬乏。幹糧還能支撐幾日,水卻成了最致命的問題。出發時帶的幾十個水囊,在高溫蒸騰下消耗得極快,昨日已開始限量配給。
    沈青瀾用布巾裹著頭臉,隻露出一雙眼睛。即便如此,沙粒仍無孔不入地鑽進衣領、袖口,摩擦著皮膚,火辣辣地疼。嘴唇幹裂出血,她抿了抿,嚐到一絲腥甜。
    “喝點水。”蕭景玄將水囊遞過來。
    沈青瀾搖頭:“殿下喝吧,我還不渴。”
    “你的嘴唇都裂了。”蕭景玄不由分說,將水囊塞進她手裏,“我是習武之人,比你耐旱。”
    沈青瀾拗不過,小心抿了一口。清水滑過幹渴的喉嚨,帶來片刻清涼,卻更激起了對水的渴望。她強迫自己放下水囊,不敢多喝。
    隊伍在沙丘間艱難前行。馬蹄陷入鬆軟的沙中,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比平時多幾倍的力氣。有幾個士兵中暑倒下,被同伴架著走,行軍速度越來越慢。
    張校尉策馬上前,臉色凝重:“殿下,再這樣下去,不等突厥人追上,我們自己就先垮了。”
    蕭景玄舉目四望。黃沙茫茫,天地一色,連個遮陰的地方都難找。遠處的地平線在熱浪中扭曲晃動,如同海市蜃樓。
    “地圖。”他伸手。
    沈青瀾從行囊中取出羊皮地圖展開。地圖是陳鐵山舊部提供的,繪製粗糙,隻標出了大致方位和幾處水源地。其中最近的一處叫“月牙泉”,按圖所示,應當就在前方三十裏處。
    “去月牙泉。”蕭景玄指著地圖,“如果圖上沒錯,那裏應該有水。”
    “可萬一……”張校尉欲言又止。
    “萬一沒水,我們就得找別的出路。”蕭景玄收起地圖,聲音堅定,“傳令下去,加快速度,天黑前必須趕到月牙泉。”
    命令傳開,士兵們精神一振。有水就有希望,隊伍的速度果然快了些。
    沈青瀾策馬跟在蕭景玄身側,低聲道:“殿下,這地圖是十年前繪製的。荒漠之中,水源改道、幹涸都是常事。若月牙泉已不複存在……”
    “那也得去。”蕭景玄目視前方,“至少有個目標,總比在沙漠裏亂轉強。”
    他轉頭看她,眼中有關切:“還能撐住嗎?”
    “能。”沈青瀾點頭,想了想又道,“殿下,昨夜我觀察星象,我們的方向似乎偏西了。若繼續走下去,可能會偏離雲中,反而深入突厥腹地。”
    蕭景玄挑眉:“你懂星象?”
    “家父在世時教過一些。”沈青瀾道,“《周髀算經》《渾天圖注》中也多有記載。荒漠無路,以星辨位是最可靠的法子。”
    蕭景玄眼中閃過讚賞:“那你覺得,我們該往哪個方向?”
    沈青瀾抬頭看看天色。雖是白天,但根據太陽的位置和影子長度,也能大致判斷方向。她沉吟片刻,指向東北方:“往那邊調整十五度。若今夜晴朗,我再觀星確認。”
    “好,聽你的。”蕭景玄毫不猶豫,當即傳令調整方向。
    張校尉有些遲疑:“殿下,這……”
    “沈姑娘通曉天文地理,她的判斷不會錯。”蕭景玄語氣不容置疑。
    隊伍轉向東北。果然,走了約一個時辰後,沙丘漸漸平緩,偶爾能看到稀疏的駱駝刺和紅柳。這是好兆頭,說明地下可能有水。
    日頭偏西時,前方忽然出現一片綠色。
    “是綠洲!”有士兵興奮地大喊。
    眾人精神大振,催馬疾行。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片不大的綠洲,中間果然有一彎月牙形的水潭,在夕陽下泛著粼粼波光。
    “有水!真的有水!”
    士兵們歡呼著衝向水潭,卻被張校尉攔住:“慢著!先探清楚!”
    幾個老兵小心上前,先觀察四周痕跡,又試了試水質,確認無毒無害後,才揮手示意安全。
    眾人這才一擁而上,伏在潭邊痛飲。戰馬也湊過來,大口喝水。
    沈青瀾沒有急著去喝水。她站在綠洲邊緣,仔細觀察周圍環境。綠洲不大,方圓不過百步,長著些胡楊和沙棗樹。水潭清澈見底,能看到遊動的小魚。
    “這水是活水。”她蹲下身,撥弄水麵,“應該是有地下暗河湧出。”
    蕭景玄也走過來,捧水洗了把臉:“今夜在此紮營,讓弟兄們好好休息。”
    “殿下,”沈青瀾卻蹙起眉,“我覺得不太對勁。”
    “怎麽說?”
    “這綠洲位置太巧了。”沈青瀾站起身,環顧四周,“按地圖,月牙泉應當在更西邊。我們調整方向後,反而找到了它。而且……”
    她走到一株胡楊旁,摸了摸樹幹上的痕跡:“這樹上有刀砍的痕跡,還很新。地上也有馬蹄印,雖然被風沙掩蓋了不少,但能看出是不久前留下的。”
    蕭景玄神色一凜,立刻抬手示意。剛剛放鬆的士兵們立刻警覺起來,紛紛握緊兵器。
    玄七帶人迅速搜索綠洲,片刻後回報:“殿下,北側沙地上發現新鮮馬蹄印,約二十餘騎,往西北方向去了。另外,樹叢裏找到這個。”
    他遞上一塊破布,像是從衣袍上撕下來的,布料粗糙,染著暗紅色的血跡。
    “是突厥人的裝扮。”蕭景玄接過細看,臉色沉了下來,“他們來過這裏,而且發生過衝突。”
    正說著,負責警戒的士兵忽然吹響哨子——那是敵襲的警報。
    “準備戰鬥!”蕭景玄拔劍。
    眾人迅速依托樹木和水潭構築防線。剛擺好陣勢,就見沙丘後轉出一隊騎兵,約三十餘人,個個彎刀皮甲,正是突厥遊騎。
    為首的突厥將領身材高大,臉上有道猙獰的刀疤。他勒住戰馬,用生硬的漢語喊道:“漢人,留下馬匹和水,饒你們不死!”
    蕭景玄冷笑:“想要?自己來拿。”
    刀疤臉眼神一狠,揮刀前指:“殺!”
    突厥騎兵呼嘯而來。張校尉大吼:“放箭!”
    箭矢飛射,衝在前麵的幾個突厥人落馬。但這些人顯然久經沙場,立刻散開隊形,從兩翼包抄。
    短兵相接。
    荒漠之中,騎兵優勢明顯。突厥人善於馬戰,彎刀揮舞間,已有數名士兵倒下。蕭景玄率親衛迎敵,劍光如練,連斬三人。
    沈青瀾被護在水潭邊。她不會武藝,但此刻也不能坐以待斃。眼見一個突厥人突破防線朝她衝來,她急中生智,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揚手撒向對方麵門。
    那突厥人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動作一滯。旁邊的玄七趁機一刀結果了他。
    “沈姑娘,躲到樹後!”玄七喊道。
    沈青瀾依言躲到胡楊樹後,心跳如鼓。她從樹縫中觀察戰局,發現突厥人雖然凶悍,但人數不占優,且己方據守綠洲,有地形之利。
    “張校尉!”她忽然喊道,“用火!他們怕火!”
    張校尉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突厥人信奉拜火教,視火為神聖,作戰時一般不使用火攻,也對火焰有本能的忌憚。
    “點火把!”
    士兵們迅速點燃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又將枯枝纏上布條做成簡易火把。火光一起,突厥騎兵果然騷動起來,戰馬也開始不安地嘶鳴。
    蕭景玄抓住機會,帶人反衝。火光照耀下,劍光更顯凜冽。刀疤臉見勢不妙,吹響骨哨,突厥人開始後撤。
    “追!”張校尉要帶人追擊。
    “窮寇莫追。”蕭景玄攔住他,“荒漠是他們的地盤,小心有埋伏。”
    他收劍歸鞘,看著突厥人消失在沙丘後,眉頭緊鎖。
    清點傷亡,這一戰折了七名士兵,傷十餘。突厥人留下了十一具屍體。
    “殿下,這些突厥人來得蹊蹺。”張校尉包紮著手臂上的傷口,“月牙泉偏離商道,他們怎麽會恰好在這裏?”
    蕭景玄沒有回答,走到一具突厥屍體旁蹲下檢查。他撕開對方的皮甲,在內襯裏摸了摸,竟掏出一塊木牌。
    木牌做工粗糙,上麵刻著突厥文字。
    “寫的什麽?”沈青瀾走過來。
    蕭景玄辨認片刻,臉色越發難看:“是調令。命令這支遊騎在月牙泉一帶巡邏,截殺任何從此經過的漢人小隊。”
    “趙德昌?”沈青瀾立刻想到。
    “除了他,還有誰能讓突厥人聽令?”蕭景玄站起身,握緊木牌,“他知道我們要走雲中,提前在此設伏。好個趙德昌,真是處心積慮。”
    沈青瀾心中發寒。趙德昌為了殺蕭景玄,竟不惜引狼入室,讓突厥人在大燕國土上肆意橫行。此等行徑,與賣國何異?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她低聲道,“突厥人雖然退走,但很可能去搬救兵。我們得趕緊離開。”
    蕭景玄點頭,正要下令拔營,忽然西北方向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眾人立刻戒備。但來的隻有一騎,馬背上的人伏著身子,顯然受了傷。
    “是自己人!”有眼尖的士兵喊道。
    那騎奔到近前,馬匹力竭倒地,騎者也滾落下來。玄七上前扶起,驚道:“是陳將軍派回來報信的弟兄!”
    那人渾身是血,胸口還插著半截斷箭。蕭景玄急忙過去,喂他喝水。
    “殿下……”報信兵艱難開口,“陳將軍……得手了……但趙德昌發現了……弟兄們被困在城裏……將軍讓我……告訴殿下……證據……證據在……”
    他劇烈咳嗽,鮮血從口中湧出。
    “慢點說,證據在哪?”蕭景玄急問。
    “在……在……”報信兵拚盡最後力氣,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布包,“這裏……有清單……趙德昌與突厥……往來的書信……還有……還有太子……”
    話音未落,他頭一歪,氣絕身亡。
    蕭景玄緊緊握住布包,眼眶發紅。沈青瀾上前,輕輕合上死者的眼睛。
    布包裏是一份名單和幾封書信的抄本。名單上列著趙德昌這些年來向突厥輸送的物資:糧食、鐵器、鹽巴,甚至還有軍械。書信則是趙德昌與突厥可汗的通信,其中明確提到了太子的支持——太子許諾,隻要突厥助他登基,便割讓北疆三州。
    “鐵證如山。”蕭景玄的聲音冷如寒冰,“趙德昌必死,太子……也該廢。”
    “可是殿下,”張校尉擔憂道,“陳將軍他們被困在城裏,我們得去救啊!”
    蕭景玄看著手中的證據,又看看疲憊不堪的部下,陷入兩難。
    去救,很可能陷入趙德昌的包圍圈。不去,陳鐵山和那五十名弟兄必死無疑。
    “殿下,”沈青瀾忽然開口,“也許不必硬闖。”
    眾人都看向她。
    “趙德昌此刻最在意的,應該是這些證據的去向。”沈青瀾分析道,“他知道陳將軍派人送出了證據,但不確定送到了誰手裏。如果我們故意暴露行蹤,讓他以為證據還在我們身上……”
    “他就會調兵來追,城內的守衛反而會鬆懈。”蕭景玄接道,“好計策!但如何讓他相信證據在我們這兒?”
    沈青瀾從行囊中取出紙筆:“我可以模仿趙德昌的筆跡,寫一封假信,內容是他與太子密謀的補充細節。然後我們‘不慎’讓這封信落入突厥人之手,突厥人自然會交給趙德昌。他看到信,就會確信證據鏈完整了。”
    “但趙德昌認得你的筆跡嗎?”張校尉問。
    “他未必認得,但太子認得。”沈青瀾道,“太子見過趙德昌的奏折,對筆跡有印象。我模仿到九分像,再故意留下一點破綻——讓太子看出這信是偽造的。”
    蕭景玄明白了:“太子生性多疑,看到偽造的信,反而會以為趙德昌想偽造證據脫罪,從而對他產生猜忌。妙!一箭雙雕!”
    計議已定,沈青瀾立刻動手。她仔細研究了趙德昌的書信風格,醞釀片刻,提筆書寫。信中詳細“補充”了太子許諾的具體條款,甚至提到了幾個朝中大臣的名字——這些都是沈青瀾根據以往情報推斷可能涉事的人。
    寫完後,她故意在幾個字的筆鋒處做了不太自然的處理,模仿得略有過火。若非極為熟悉趙德昌筆跡的人,很難看出,但太子身邊必有能人,應當能識破。
    “接下來,就是如何‘不慎’遺失了。”沈青瀾吹幹墨跡。
    蕭景玄想了想:“剛才那隊突厥遊騎退走的方向是西北,他們的大營應該在那邊。我們往那個方向走,故意留下痕跡,再‘丟失’這封信。”
    “太危險了。”張校尉反對,“萬一突厥人大舉來襲……”
    “所以要快。”蕭景玄道,“在突厥人反應過來之前,我們轉向東北,直奔雁門關。趙德昌得到消息,必定率主力來追,朔州城的圍困自然解除。”
    他看向眾人:“此行凶險,九死一生。有不願去的,現在可以退出,我絕不留難。”
    士兵們互相看看,忽然齊刷刷單膝跪地:“願隨殿下,萬死不辭!”
    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沈青瀾看著這些滿麵風沙卻眼神堅定的漢子,胸中湧起一股熱流。這就是民心,這就是大燕真正的脊梁。
    “好!”蕭景玄翻身上馬,“今夜休整,明日出發。張校尉,安排崗哨,兩班輪值。”
    “是!”
    夜幕降臨,荒漠氣溫驟降。士兵們燃起篝火,圍著取暖。月牙泉映著火光和星月,竟有幾分靜謐之美。
    沈青瀾坐在水潭邊,望著星空。今夜晴朗,星辰格外清晰。她找到北鬥,又辨認出紫微垣,確定他們的方位確實偏西了。
    “在看什麽?”蕭景玄在她身邊坐下。
    “看星星。”沈青瀾指給他看,“那是北極星,我們明早該往那個方向走。”
    蕭景玄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忽然道:“青瀾,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
    “跟我來北疆。”蕭景玄轉頭看她,“若在宮中,雖不自由,至少性命無虞。如今卻要在這荒漠之中顛沛流離,朝不保夕。”
    沈青瀾輕輕搖頭:“宮中才是真正的囚籠。在那裏,我隻是一枚棋子,隨時可能被犧牲。而在這裏……”她迎上他的目光,“我是沈青瀾,是能與你並肩作戰的人。就算下一刻就會死,我也覺得,這一生值得。”
    蕭景玄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我不會讓你死。我們要一起活著,回到京城,讓那些害我們的人付出代價,然後……創造一個太平盛世。”
    “我信。”沈青瀾微笑。
    兩人並肩坐著,看星光灑落黃沙,聽夜風吹過胡楊。這一刻,戰火、陰謀、生死都暫時遠去,隻有彼此掌心的溫度真實可感。
    後半夜,沈青瀾靠在蕭景玄肩頭睡著了。連日奔波,她實在疲憊不堪。蕭景玄小心翼翼地將她攬入懷中,用自己的披風裹住她。
    玄七過來換崗,看到這一幕,默默退開。
    殿下對沈姑娘,是真的上了心。這在皇室中,是福是禍,尚未可知。但此刻,在這荒漠月夜下,這份情意卻顯得如此珍貴。
    天快亮時,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蕭景玄輕輕喚醒沈青瀾:“該出發了。”
    隊伍整裝,掩埋了戰友的遺體,又將月牙泉恢複原狀——這是荒漠行軍的規矩,不破壞水源地,給後來者留條生路。
    出發前,蕭景玄故意將那份偽造的書信用油紙包好,塞進一個羊皮水囊,然後“不小心”掉落在沙地上。水囊上還刻意沾染了血跡,顯得像是匆忙逃竄時遺落的。
    “往西北,走十裏後轉向東北。”蕭景玄下令,“馬蹄印要清晰,讓追兵容易跟上。”
    隊伍出發,在沙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痕跡。
    正如所料,午後時分,後方煙塵大起。突厥遊騎追來了,而且人數比昨日多了一倍有餘。
    “來了。”蕭景玄勒馬回望,“按計劃,且戰且走,把他們往東北方向引。”
    接下來的兩天,成了荒漠中的生死追逐。突厥人緊追不舍,雙方爆發了數次小規模戰鬥。每次都是蕭景玄率部擊退追兵,然後迅速撤離,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第三天黃昏,隊伍終於看到了荒漠的邊緣。遠處,連綿的山脈如同巨龍的脊背,橫亙在天際。
    “是陰山!”張校尉興奮道,“過了陰山,就是雁門關了!”
    然而就在這時,後方追兵突然增多——不僅僅是突厥人,還出現了打著朔州旗號的軍隊。
    趙德昌親自追來了。
    “終於上鉤了。”蕭景玄冷笑,眼中卻無半分輕鬆。
    趙德昌帶來了至少兩千兵馬,加上數百突厥騎兵,將他們的退路徹底封死。前方是陰山險隘,後方是茫茫追兵,真正陷入了絕境。
    “殿下,怎麽辦?”張校尉握緊刀柄,手心裏全是汗。
    蕭景玄環顧四周。這裏是一處穀地,三麵環山,隻有來路一個出口。趙德昌的軍隊已經堵住了穀口,正在列陣。
    “占據高處。”蕭景玄指向左側的山坡,“那裏易守難攻。”
    百餘人迅速登上山坡,依托岩石樹木構築防線。剛擺好陣勢,趙德昌的使者就到了——是個文官打扮的中年人。
    “靖王殿下,”使者拱手,態度還算恭敬,“趙都督請您陣前一敘。”
    蕭景玄與沈青瀾對視一眼。
    “殿下不可。”玄七低聲道,“恐有詐。”
    “我去。”蕭景玄卻道,“正好看看他還有什麽花樣。”
    他單騎下山,在陣前與趙德昌相會。
    趙德昌騎在馬上,一身戎裝,臉色陰沉。他身邊是突厥將領阿史那摩,兩人並轡而立,毫不掩飾勾結之態。
    “靖王殿下,”趙德昌率先開口,“束手就擒吧。您已無路可逃。”
    蕭景玄淡淡道:“趙都督真是忠心耿耿,為了抓我,連突厥人都請來了。”
    趙德昌臉色一變:“殿下休要胡言!這些突厥人是末將請來助剿馬賊的!”
    “哦?剿馬賊需要兩千兵馬圍困本王?”蕭景玄冷笑,“趙德昌,你私通突厥,證據確鑿。陳鐵山已經拿到了你與突厥可汗的通信,還有你這些年來輸送物資的清單。你以為殺了我,就能掩蓋一切?”
    趙德昌眼中閃過驚慌,但隨即鎮定下來:“殿下說的什麽,末將聽不懂。末將隻知道,殿下擅殺朝廷命官,私逃出城,按律當斬!”
    他拔出佩劍:“既然殿下不肯投降,那就休怪末將無禮了!”
    戰鼓擂響,朔州軍開始進攻。
    山坡上,沈青瀾看著如潮水般湧來的敵軍,心跳如鼓。她不會武,卻能看出形勢危急——敵眾我寡,地形優勢也隻能支撐一時。
    “沈姑娘,”張校尉忽然道,“若守不住,末將派一隊弟兄護送你從後山小路走。那裏險峻,馬不能行,但人或許能過去。”
    “我不走。”沈青瀾搖頭,目光堅定,“我要與殿下同生共死。”
    她想了想,忽然道:“張校尉,後山小路真的能通到山外嗎?”
    “能,但很險,要攀懸崖。”
    “那就夠了。”沈青瀾眼中閃過光芒,“我們不必死守。殿下將趙德昌引來,本就是為了給陳將軍解圍。現在目的已經達到,我們該想辦法脫身了。”
    她快速說出計劃。張校尉聽罷,眼中亮起希望:“可行!就這麽辦!”
    戰鬥持續了半個時辰。朔州軍數次衝鋒,都被擊退,山坡下屍橫遍地。但守軍也傷亡慘重,能戰者已不足五十人。
    天色漸漸暗了。
    就在這時,山坡上忽然燃起熊熊大火——是守軍點燃了枯樹和行李,製造出最後一搏的假象。
    火光中,喊殺聲震天。趙德昌以為蕭景玄要突圍,急忙調動主力堵截。
    然而,真正的突圍隊伍卻從後山懸崖悄然而下。蕭景玄、沈青瀾、玄七、張校尉和二十餘名精銳,用繩索攀下絕壁,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趙德昌發現上當,衝上山坡時,隻看到一地灰燼和幾具穿著蕭景玄衣袍的屍體——那是戰死士兵的遺體,被換上了主將的服飾。
    “追!他們跑不遠!”趙德昌暴跳如雷。
    但他不知道,蕭景玄等人並沒有遠逃,而是反其道而行,繞到了朔州軍後方的一處隱蔽山洞。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山洞裏,眾人疲憊不堪,卻都鬆了口氣。
    “接下來怎麽辦?”張校尉問。
    蕭景玄看向沈青瀾:“你的計劃是什麽?”
    沈青瀾展開地圖,指著上麵一個標記:“這裏是飛狐陘。趙德昌以為我們要去雁門關,主力都調來了這邊。飛狐陘的守軍必然空虛。我們連夜趕路,明早就能到。隻要過了飛狐陘,就是內地,趙德昌再想追也來不及了。”
    “可是飛狐陘險要,即便守軍不多,也很難強攻。”玄七道。
    “所以不能強攻。”沈青瀾微微一笑,“還記得我偽造的那些調令嗎?還有最後一份沒用上呢。”
    她從行囊中取出最後一份偽造文書——那是命令飛狐陘守軍緊急馳援陰山的調令,蓋著“朔州都督府”的大印。
    “趙德昌調動大軍圍剿我們,飛狐陘守將肯定收到了多份矛盾的指令。”沈青瀾分析,“我們趁夜色趕到,出示這份調令,他們難辨真假,很可能會出兵。就算不出兵,也會猶豫不決。那時,就是我們過關的機會。”
    蕭景玄撫掌:“好!就這麽辦!”
    眾人略作休整,吃了些幹糧,便連夜出發。
    這一夜,星月無光。隊伍在山間小道上疾行,不敢點火把,隻能借著微弱的星光辨認方向。沈青瀾緊緊跟著蕭景玄,好幾次險些摔倒,都被他及時扶住。
    “還能走嗎?”蕭景玄低聲問。
    “能。”沈青瀾咬牙。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他們終於看到了飛狐陘的關隘。那是一座建在兩山之間的雄關,城牆高聳,易守難攻。
    關上有燈火,守軍顯然沒有鬆懈。
    “按計劃行事。”蕭景玄道。
    張校尉帶著那份偽造的調令,單騎來到關下,高聲喊話。城上的守軍警惕地張弓搭箭,聽完來意後,果然猶豫不決。
    趁著守軍將領商討之際,蕭景玄帶人悄悄摸到關牆下的一處隱蔽角落——這裏是陳鐵山舊部提供的密道入口,據說隻有少數老兵知道。
    移開偽裝成岩石的木板,果然出現一個狹窄的洞口。
    “快進!”
    眾人魚貫而入。密道陰暗潮濕,勉強容一人通行。走了約一炷香時間,前方出現亮光——出口到了。
    鑽出密道,眼前豁然開朗。身後是險峻的飛狐陘,前方則是開闊的平原。遠處,村莊的炊煙嫋嫋升起。
    他們,終於逃出來了。
    “我們……成功了?”張校尉還有些不敢相信。
    蕭景玄回望雄關,眼中神色複雜。這一路,犧牲了太多弟兄。但他們的血沒有白流——證據已經送出,趙德昌的罪行必將大白於天下。
    “走吧。”他轉身,“回京。”
    朝陽升起,照亮前路。
    荒漠、血戰、追殺,都留在了身後。但沈青瀾知道,真正的鬥爭,才剛剛開始。
    京城那座更大的牢籠裏,還有更多陰謀、更多敵人,在等待著他們。
    她看向蕭景玄堅毅的側臉,心中卻無比安定。
    無論前路如何,她都會與他並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