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百廢待興,兩路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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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州校場。
趙猛那炸雷似的粗嗓門,此刻正以一種近乎暴躁的精準,切割著校場上混亂的人流。
“都他娘的給老子站直了!腰裏別著那玩意兒是擀麵杖還是燒火棍?拿穩了!”
趙猛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在一個新兵幾乎要脫手的木槍杆上,那新兵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引來周圍一片壓抑的哄笑。
趙猛豹眼環睜,吼聲蓋過了所有雜音:“笑?再笑老子讓你抱著石鎖笑到天黑!你!”
他粗壯的手指戳向另一個身體還算壯實,眼神卻畏縮閃爍的降兵,“縮頭縮腦的,你當你是王八下蛋呢?頭抬起來!胸挺出來!戰場上你這熊樣,第一個被捅穿的就是你!”
那降兵被罵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
校場被粗暴地劃分出涇渭分明的幾塊。
一側是穿著破爛、麵黃肌瘦的流民,他們笨拙地揮舞著削尖的木棍,模仿著刺殺的動作,腳步虛浮,隊列歪斜。
另一側則是劉勳留下的降兵,人數不少,大多帶著一股子兵油子的滑溜和桀驁,眼神裏混雜著警惕、觀望和不甚服氣的怠惰。
隻有最核心那一小塊區域,氣氛截然不同。
二百多名跟隨李燁從魏博死地殺出來的牙兵,身披雖陳舊卻擦拭得鋥亮的甲片,如同磐石般佇立。
他們沉默地持著真正的長槊,眼神銳利,動作整齊劃一,每一次刺擊都帶著破空的銳響,每一次步伐挪移都如同鐵流湧動,一股經曆過血火淬煉的森然殺氣無聲地彌漫開來,壓得旁邊兩股新兵幾乎喘不過氣。
那是百戰餘生的烙印,是真正見過地獄的證明。
“看見了嗎?”
趙猛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錘敲擊在每一個新兵的心上,他指著牙兵方陣,“這才是兵!不是你們這群沒骨頭的軟腳蝦!老子不管你們以前是刨地的還是當土匪的,到了這兒,就給我把骨頭裏的那點鐵氣榨出來!練!往死裏練!練到能像他們一樣,把對麵的狗頭當西瓜戳!”
粗糲的吼聲和著沉重的腳步聲、木槍破空聲、新兵吃力的喘息聲,混雜成一股原始而充滿力量感的洪流,在濮州城下激蕩回響。
這是新生的骨骼在艱難地生長,是李燁立足此地最根本的依仗。
與此同時,刺史府後衙臨時辟出的庫院,卻彌漫著一種截然不同的、緊繃而精細的氣息。
這裏聽不到震天的喊殺,隻有紙張翻動的嘩啦聲,算珠碰撞的劈啪脆響,以及壓抑著的、小心翼翼的匯報聲。
“防禦使大人,這是東城陸家、鄭家等七家今日認捐的糧冊,計粟米兩千三百石,幹草四萬束。”
一個留著山羊胡、身著青色綢衫的賬房先生,恭敬地將一疊墨跡未幹的賬冊捧到李燁麵前。
他身後跟著幾個同樣打扮的管事,個個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空氣中飄散著新墨和陳年米糧混合的奇特氣味。
李燁沒有立刻去接那賬冊,他端坐在一張硬木圈椅上,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光潔的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
這聲音在過分安靜的庫房裏顯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那些管事的心尖上。
他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這幾位濮州城內數得著的糧商代表,那平靜之下,卻蘊含著一種剛從屍山血海中踏出的將領所特有的、令人骨髓發涼的威懾力。
無需言語,僅僅是存在本身,便足以讓這些精於算計的商賈們背脊生寒。
“嗯。”
李燁終於淡淡地應了一聲,抬手接過賬冊,卻並未翻閱,隨意地放在桌角。
他抬起眼,目光如實質般壓向那幾位管事,“濮州新遭兵燹,百廢待興,賴諸位深明大義,慷慨解囊,助我安民守土。李燁在此謝過。”
話語客氣,但語調裏沒有半分暖意,更像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
“不敢不敢!防禦使大人言重了!”為首的陸家管事慌忙躬身,額角已見微汗,“保境安民,乃我等分內之事!大人神威,掃清賊寇,還濮州朗朗乾坤,些許糧草,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是啊是啊!”
其餘幾人連忙附和,姿態謙卑至極。
李燁嘴角似乎極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他不再看他們,目光轉向庫房深處。
在那裏,一道纖細卻挺直的背影正對著堆積如山的麻袋。
柳明姝換下了一身華服,隻著一件素淨的藕荷色夾襖,月白色的裙裾下擺沾染了些許搬運時蹭上的灰土。
她正俯身仔細查驗一袋剛開封的粟米,纖長白皙的手指撚起幾粒米,湊近眼前,迎著門口透入的光線細細審視成色,又輕輕放入口中咀嚼片刻。
她身前的長條賬案上,攤開著數本厚厚的簿冊,一把烏木算盤擱在一旁。
柳明姝直起身,走到案前,拿起墨筆,飛快地在其中一個簿冊上勾畫了幾筆,動作流暢而篤定。
隨即,她指尖撥動算珠,劈啪脆響如同驟雨敲打玉盤,又快又急,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韻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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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專注的側影,沉靜而幹練,與校場上的殺伐之氣判若雲泥,卻自有一股掌控全局的從容。
“陳管事,”柳明姝頭也未抬,清越的聲音在安靜的庫房中響起,清晰地傳到門口,“這批陳米存放倉窖過久,已有輕微黴變氣味,不宜充作軍糧入庫。著人單獨堆放,清點數目後,速去調換新米。新米入庫時,務必再驗看一次,若有濕氣過重或摻雜沙礫者,一概退回。”
她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那被點名的陳管事一個激靈,連聲應道:“是!是!小人立刻去辦!立刻去辦!”
抹了把額頭,慌忙轉身去安排人手。
李燁的目光落在柳明姝身上,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波瀾。
這女子,初見時在劉勳刀下驚惶如雨中雛鳥,此刻卻已能在這紛繁複雜的錢糧賬目與各懷心思的管事麵前,展現出如此清晰冷靜的掌控力。
他微微頷首,對那幾位糧商管事道:“糧秣之事,今後皆由柳娘子總攬。爾等照常支應,若有疑難,稟報於她便是。”
這句話,便是正式將糧草命脈交托於她之手,也奠定了她在李燁新勢力中不可動搖的核心地位。
管事們心中了然,望向柳明姝的目光愈發敬畏,齊聲應諾:“謹遵防禦使之命!”
處理完糧商事宜,李燁步出庫院,穿過略顯空曠的刺史府前堂。
李燁腳步剛踏上回廊的青石板,一陣急促如鼓點般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撕裂了清晨的寂靜。
抬眼望去,隻見負責城外哨探與流民安置的劉闖,正風一般疾衝而來!
他一身皮甲沾滿泥濘草屑,臉上汗水和塵土混作一團,幾道幹涸的血痕尤為刺目。
胸腔劇烈起伏,如同破舊的風箱,呼哧呼哧的喘息聲隔著老遠就能聽見。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此刻隻剩下駭人的驚惶!
劉闖幾乎是撲到李燁麵前,腳下一個趔趄才勉強站穩,也顧不得行禮,嘶啞著嗓子,聲音帶著哭腔和破音,急吼道:
“燁哥!大事不好!北邊……魏博的狼崽子起兵了!南麵……南麵黃巢的賊軍也殺過來了!兩路大軍……兩路大軍正夾擊而來!濮州城……危在旦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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