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狂士羅隱,舌辨盧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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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羅隱推開身前的牙兵,大步走到宴會廳中央,他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反而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看透世事的譏誚笑容,指著李可舉麵前的金盤,朗聲道:
“可笑!可笑至極!世人皆道盧龍節帥李可舉,雄踞幽燕,兵強馬壯,有逐鹿中原、問鼎天下之誌!今日羅某一見,方知不過是以訛傳訛,大謬不然!”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絲竹驟停,舞姬僵立,賓客們目瞪口呆,連李可舉摟著美人的手都僵住了,臉上的醉意瞬間被驚愕和迅速騰起的怒火取代!
“大膽狂徒!”
李可舉身邊的親衛統領猛地拔刀,厲聲嗬斥,“敢辱節帥!找死!”
“慢著!”
李可舉猛地抬手,阻止了親衛。
他死死盯著廳中那個瘦弱卻仿佛燃燒著火焰的身影,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被冒犯的暴怒和一絲被戳中心事的驚疑。
“酸儒!你笑什麽?說不出個所以然,本帥將你碎屍萬段!”
羅隱毫無懼色,迎著李可舉幾乎要殺人的目光,聲音清越,帶著金石之音。
“羅某笑節帥,坐擁幽雲鐵騎,控弦數萬,卻目光短淺,隻知宴飲享樂,坐視良機流逝!猶如守著金山的乞丐,卻不知手中金盤所盛之物,不過爾爾!”
他猛地一指那金盤中的珍果:“此果雖珍,生於江南,價值千金,然於節帥何益?能助節帥拓土萬裏乎?能助節帥懾服群雄乎?”
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劍出鞘。
“真正的‘金盤’、真正的‘珍果’,此刻就在節帥嘴邊,唾手可得!節帥卻視而不見,棄如敝履!豈不可笑?豈不可歎?!”
“哦?”
李可舉眼中的怒火被強烈的好奇和一絲被說動的心緒取代,他身體微微前傾,“何物為本帥嘴邊之‘珍果’?說來聽聽!若敢戲弄本帥……”
他冷哼一聲,殺意凜然。
羅隱心中一定,知道火候已到。
他收斂了臉上的狂態,整了整衣冠,對著李可舉深深一揖,神態變得無比鄭重:“此‘珍果’,便是魏博!”
“魏博?”
李可舉眉頭一挑,帳下將領幕僚也紛紛露出驚訝之色。
“正是!”
羅隱直起身,目光灼灼,聲音帶著強烈的煽動性。
“節帥!如今天下板蕩,群雄並起,正是英雄用武之時!節帥雄踞幽燕,兵強馬壯,尤以鐵騎冠絕河北!然欲逐鹿中原,問鼎神器,必先取河朔三鎮義武、成德、魏博)為根基!如今,天賜良機就在眼前!”
他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裹,猛地解開,頓時金光耀眼!
裏麵是李燁傾盡府庫湊出的金錠和珠寶!
羅隱將包裹高高舉起,朗聲道:“此乃濮州軍民節衣縮食,獻於節帥的微薄之禮,非為買命,實為仰慕節帥威名,願為前驅!”
金光映照著李可舉有些動容的臉。
羅隱趁熱打鐵,聲音如同重錘,敲擊在每一個盧龍將領的心上。
“魏博樂彥禎,誌大才疏,窮兵黷武,為奪濮州,傾巢而出!其老巢魏州,由其子樂從訓鎮守!此子荒唐無度,暴虐成性!節帥可知,他竟因覬覦其父小妾王氏美色,強行逼奸!此事在魏博早已傳開,人神共憤,軍心離散,士族怨懟!魏博看似強大,實則內部空虛,人心惶惶,如同堆滿幹柴的房屋,隻待一點火星!”
他猛地將包裹放在李可舉麵前的案幾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目光如電直視李可舉。
“節帥!此刻樂彥禎大軍盡陷濮州泥潭!若節帥親率幽雲鐵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南下直撲魏州!內有樂從訓倒行逆施,外有節帥神兵天降,魏博必亂!取魏博,如探囊取物!一旦拿下魏博,河朔三鎮,節帥已據其一!以此為基,西進可圖河東,南下可逐中原!此乃王霸之基業!豈不比守著這幽燕一隅,坐看風雲變幻強過百倍?”
羅隱的聲音慷慨激昂,充滿了誘惑力。
“至於濮州?我主李燁,少年英傑,以弱抗強,拒樂彥禎數萬大軍於城下,已顯其能!隻要節帥鐵騎南下,解濮州之圍,我主李燁,願舉濮州軍民,永為節帥前驅,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他最後深深一揖:“是坐視良機流逝,空負一身勇力?還是趁勢而起,鯨吞魏博,成就千秋霸業?全在節帥一念之間!望節帥明察!”
整個宴會廳鴉雀無聲。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可舉身上。
羅隱那番挾著驚雷般的話語在幽州節度使府邸奢華的宴會廳中炸開,餘波震顫著每一根梁柱,也狠狠撞在每個人的心上。
廳中死寂無聲,唯有粗重的呼吸和燭火爆裂的劈啪聲,空氣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
李可舉魁梧的身軀緩緩從那張鋪著虎皮的帥座上站起,案幾上那堆李燁獻上的金珠,在燭火下反射著刺目又誘惑的光芒,映得他眼神明滅不定。
他死死盯著羅隱,那目光如同盤旋在獵物上空的鷹隼,帶著被煽動起來的、滾燙的野心,也帶著一絲被這狂生看透心思的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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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震怒與殺意,已被一種更為熾熱的、名為“逐鹿”的火焰所取代。
“魏博……”
他低沉地重複著這兩個字,聲音在寂靜的大廳裏回蕩,仿佛在咀嚼一塊肥美的血肉。
然而,這烈火烹油般的氛圍,卻被角落裏一聲刻意拖長的冷笑硬生生撕裂。
“嗬……”
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毒蛇,瞬間鑽入每個人的耳膜。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李可舉右下首首席位置,一位身著青灰色細麻深衣、頭戴黑色方巾的文士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他麵容清臒,顴骨微高,一雙細長的眼睛藏在深陷的眼窩裏,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針尖,直刺廳中的羅隱。
此人正是李可舉倚為心腹的首席謀士,趙誌忠。
“羅先生,好一張利口,好一番驚世宏論!”
趙誌忠的聲音平緩,卻字字透著砭骨的陰冷,他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邊緣,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敲在人心上。
“魏博六州,河朔重鎮,兵精糧足,牆高池深,樂彥禎更是經營多年,爪牙遍布。豈是你說取就能取的?此其一。”
他微微前傾身體,那針尖似的目光幾乎要釘穿羅隱:“其二嘛……你家主公李燁,名不見經傳,不過一僥幸竊據濮州的小吏。魏博大兵壓境,濮州旦夕可破。此刻派你北上,以利相誘,言辭懇切,說什麽‘永為前驅’……哼哼。”
他發出一串令人極不舒服的幹笑。
“驅虎吞狼,火中取栗的把戲,真當我家節帥與在座諸公,看不透麽?”
“李公所言極是!”
另一個洪亮如鍾、帶著濃重幽燕口音的聲音猛地炸響,充滿了桀驁與不耐。
附錄:
大唐中和四年,河北藩鎮分布:
盧龍節度使
占據州城: 幽州治今北京西南)、薊州治今天津薊縣)、媯州治今河北懷來東南)、檀州治今北京密雲)、平州治今河北盧龍)、營州治今遼寧朝陽)。這是河北北部最大的藩鎮。
節度使: 李可舉。他是前任節度使李茂勳之子,於中和元年881年)繼位。在黃巢起義期間,李可舉曾多次奉詔派兵南下參與圍剿,但更主要精力用於與鄰近藩鎮的爭鬥。
成德節度使又稱鎮冀節度使)
占據州城: 恒州鎮州,治今河北正定)、冀州治今河北冀州)、深州治今河北深州西南)、趙州治今河北趙縣)。位於河北中部。
節度使: 王景崇。他是成德王氏家族的第三代節度使其父王紹鼎,祖父王元逵)。王景崇於乾符六年879年)繼位,在位期間相對穩定,主要與盧龍李可舉爭奪易、定地區。
魏博節度使
占據州城: 魏州治今河北大名東北)、博州治今山東聊城東北)、貝州治今河北清河)、澶州治今河南清豐西)、相州治今河南安陽)、衛州治今河南衛輝)。位於河北南部及河南、山東交界處,是河北三鎮盧龍、成德、魏博)中兵力最強、也最跋扈的一鎮。
義昌節度使又稱橫海節度使)
占據州城: 滄州治今河北滄州東南)、景州治今河北東光)、德州治今山東陵縣)。位於河北東部沿海。
節度使: 楊全玫。他於中和二年882年)被任命為節度使,取代了在兵變中被殺的杜雄。楊全玫在位期間相對低調,主要任務是穩定本鎮局麵,避免卷入大規模衝突。
義武節度使又稱易定節度使)
占據州城: 易州治今河北易縣)、定州治今河北定州)。位於成德與盧龍之間,是兩強爭奪的緩衝地帶。
節度使: 王處存。他是義武王氏的開創者,自乾符六年879年)任節度使。王處存是少數忠於唐朝的河北藩帥之一。在黃巢攻占長安期間,他積極率“勤王軍”入關作戰,功勳卓著。中和四年,他仍坐鎮定州,保持著對朝廷的忠誠和對本鎮的控製。
昭義鎮又稱澤潞鎮) 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藩鎮,但它的情況比較特殊,不完全屬於傳統意義上的“河北”範疇。
它橫跨太行山,一部分在河東道今山西東南部),一部分在河北道今河北西南部)。在中和四年884年),昭義鎮正處於分裂狀態,河北部分實際脫離了澤潞的控製。補充如下:
占據州城:
澤潞部分山西): 潞州昭義節度使治所,治今山西長治)、澤州治今山西晉城)、沁州治今山西沁源)。
邢洺磁部分河北): 邢州治今河北邢台)、洺州治今河北永年東南)、磁州治今河北磁縣)。
節度使實際控製者中和四年):
澤潞山西三州): 高潯。他是原昭義節度使高潯高駢族子)的弟弟。原節度使高潯於中和二年882年)在長安附近與黃巢軍作戰時被部下所殺。中和三年883年),朝廷任命宦官曹全晸為昭義節度使,但高潯在澤潞本地軍隊的支持下驅逐了曹全晸,自任留後。中和四年884年),名義上或實際控製潞、澤、沁三州的是高潯。
邢洺磁河北三州): 孟方立。孟方立是邢州人,原為澤潞節度使山西)的天井關太行陘重要關隘)戍將。他不滿澤潞節度使高潯對邢洺磁三州的統治,尤其是對邢州人孟方立是邢州人)的歧視。中和三年883年),孟方立在邢州發動兵變,驅逐了澤潞任命的邢州官員,並奪取了邢、洺、磁三州。中和四年884年)初,孟方立正式割據河北三州,將昭義治所從潞州遷到邢州。他自任留後,並迫使朝廷承認其地位。因此,在中和四年884年),昭義鎮河北部分邢、洺、磁三州)的實際統治者是孟方立,而澤潞部分潞、澤、沁三州)的實際統治者是高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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