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補充生機,融冰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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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陳州城頭。
寒風漸起,吹動殘破的旗幟獵獵作響,刮在臉上已有刺骨之意。
李燁與葛從周並肩立於女牆之後,眺望著遠處蔡州軍營連綿不絕的燈火。
“葛將軍,你看這圍城之勢……”李燁的聲音在風中斷續。
“鐵桶一般。”葛從周的聲音依舊沉穩如鐵,“秦宗權要困死我們。”
“寒冬將至,是他們的劫數,也是我們的生機。”
李燁的目光穿透沉沉夜幕,仿佛看到了那即將席卷天地的風雪,“這半個月,便是生死線。熬過去,天時便在我們這邊!”
他側頭看向葛從周,火光映照著他堅毅的側臉,“這城防修補、士卒整訓、流民甄別、糧秣儲備……千頭萬緒,無一不關生死。葛兄,忠義軍這塊招牌,還有這滿城百姓的身家性命,你我,要一起扛住了!”
葛從周目光鎖住遠處敵營最明亮的那一片,那是秦宗權的中軍。
他沉默著,隻是用那布滿厚繭的大手,用力在冰冷的垛口青磚上,按下了五個深深的指印。
指印邊緣,磚粉簌簌而落。
無聲,卻重逾千鈞。
第一場真正的冬雪,在一個深夜驟然降臨。
起初隻是細碎的雪沫,被呼嘯的北風卷著,狠狠抽打在城頭守卒凍得發僵的臉上。
漸漸地,雪片越來越大,如同扯碎的棉絮,鋪天蓋地,無聲無息地吞噬著天地間的一切。
隻一夜,整個陳州便徹底被裹進了厚厚的白色墳塋之中。
護城河冰層增厚,原野一片死寂的銀白,連遠處蔡州軍營那徹夜不息的刁鬥聲,也被這無邊無際的落雪吸去了大半聲響,隻剩下一種沉悶的嗚咽。
嚴寒,這位冷酷的盟友,終於露出了它最猙獰的獠牙。
李燁裹著厚重的裘氅,登上城樓。
徹骨的寒意瞬間穿透衣物,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放眼望去,城牆上覆蓋著近尺深的積雪,守城的士兵們如同一個個活動的雪人,眉毛、胡須、皮帽邊緣都結滿了厚厚的白霜。
他們用力跺著幾乎凍僵的雙腳,嗬出的熱氣瞬間變成一團團白霧。
城下,蔡州軍營的輪廓在風雪中模糊不清,隻有零星的火光在搖曳。
幾隊蔡州騎兵如同黑色的幽靈,在茫茫雪原上艱難跋涉,向著更遠處的村鎮方向蠕動,那是劉建鋒、申叢派出的劫掠分隊,在絕望地搜刮著過冬的最後一點糧食和柴薪。
“使君,天助我也!”趙犨的聲音帶著一絲久違的振奮,他須發皆白,此刻更像一位雪中老仙。
“如此酷寒,賊軍攻城器械寸步難行,士卒凍餒,戰力十不存一。隻要糧草和柴火能撐住,這陳州城,便是鐵打的!”
李燁點點頭,目光掃過城牆上忙碌的景象。
這正是他等待的時機。
短暫的喘息,必須化作磨礪鋒刃的烈火。
“傳令!”他的聲音在風雪中異常清晰,“按預定方略,即刻施行!”
修葺城牆成了陳州城最浩大的工程。
幾乎全城的活人,無論男女老幼,都被動員起來。
青壯民夫和還能行動的士兵,用凍得通紅的雙手,揮舞著簡陋的鎬頭和鐵鍬,瘋狂地刨挖著凍得比石頭還硬的泥土,再用籮筐、門板,螞蟻搬家般將土石運上城牆。
風雪如刀,他們的臉上、手上很快布滿了凍裂的血口子,卻無人停下。
老人和孩子負責敲碎凍土塊,婦人們則用草繩將收集來的碎磚斷石捆紮好,再由男人背上城牆。
城牆上,工匠們呼喝著號子,指揮著將木料深深楔入牆體裂縫,用混合了碎草、石灰和少量珍貴糯米汁的泥漿,拚命填補著一個個被投石機砸出的巨大豁口。
一處塌陷最為嚴重的東南角樓附近,人潮湧動。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匠人,在寒風中指揮若定,嗓子已經嘶啞:“這邊。再填一筐。夯。用力夯實了。對。木樁。斜著打下去。頂住。頂住。”
風雪中,他的身影瘦小卻如磐石。
李燁巡視至此,默默解下自己的裘氅,不由分說披在老匠人單薄而顫抖的肩上。
老匠人一愣,看清是李燁,渾濁的老眼瞬間湧上淚花,嘴唇哆嗦著,最終隻是用盡全力喊出一聲:“為李使君!為陳州!拚了這條老命!”
周圍疲憊不堪的人們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號子聲更加響亮,動作也快了幾分。
冰冷的磚石和凍土,在無數雙皸裂流血的手的傳遞下,一點點修補著陳州破碎的軀體,也凝聚著這座孤城不屈的魂魄。
緊閉的南城門,在風雪中隻打開了一道僅容數人並行的縫隙。
沉重的鐵鏈絞動聲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刺耳。
縫隙之外,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人群。
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在刺骨的寒風和漫天大雪中瑟瑟發抖。
他們都是從蔡州軍鐵蹄下僥幸逃出、又被秦宗權四處劫掠逼得走投無路的流民。
此刻,陳州這座被圍困的孤城,成了他們眼中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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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內側,臨時搭起了幾頂簡陋的帳篷。
李燁親自坐鎮,趙犨和幾名經驗豐富的文吏負責登記造冊。
數十名精悍的忠義軍士兵手持兵刃,目光如炬,嚴密監視著每一個進入城門的人。
審查,嚴格得近乎苛刻。
“姓名?籍貫?從何處逃來?家中還有何人?可曾入過賊軍?”文吏的聲音冰冷而機械。
“小老兒…王老實…許州…王家窪…蔡州兵來…村子燒了…兒子媳婦都沒了…就剩…就剩小老兒帶著孫女了…”一個佝僂著背、幾乎被凍僵的老者,拉著一個同樣凍得嘴唇發紫、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顫巍巍地回答。
“可有保人?或能證明身份的信物?”
老者茫然搖頭,渾濁的眼裏滿是絕望。
“爺爺…我冷…”小女孩細若蚊蚋的哭腔。
趙犨看著這對祖孫,又看了看李燁。
李燁麵無表情,目光掃過老者那雙因常年勞作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以及小女孩眼中純粹的恐懼。
他微微頷首。
趙犨歎了口氣:“帶進去,安置在城隍廟臨時收容所,給碗熱粥。”
“謝…謝謝青天大老爺!謝謝使君!”
老者拉著孫女噗通跪下,泣不成聲。
立刻有士兵上前,將他們攙扶到一邊登記。
下一個是個精壯的漢子,眼神飄忽。
“張…張大力,陳州…南張莊人,打獵為生,村子被毀了,逃出來的。”
“南張莊?”負責登記的文吏是本地人,抬起頭,眼神銳利,“南張莊上月就被賊軍屠了,逃出來的人都在城北安置點,名單在此。你叫什麽?張什麽力?我怎麽沒印象?”
“我…我…”漢子眼神一慌,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右手似乎想往懷裏摸。
“拿下!”
旁邊警戒的忠義軍隊正王緒早已察覺不對,一聲暴喝!
幾名士兵如猛虎撲上!
那漢子反應極快,猛地從懷中抽出一把短匕,狠辣地刺向最近的一名士兵!
士兵慘叫一聲,捂著肩膀倒地。
“是奸細!”
人群頓時大亂!
王緒怒目圓睜,如離弦之箭衝上。
那漢子身手竟也不弱,格擋幾下,轉身就想往混亂的人群裏鑽。
王緒暴喝一聲,手中長刀帶著破風聲,一個凶狠的斜劈。
刀光閃過,血箭飆射。
那漢子一條手臂連同匕首飛上半空。
慘叫聲中,被王緒一腳踹翻在地,死死踩住。
“搜!”
李燁的聲音冰冷。
士兵們迅速從奸細懷中搜出幾枚刻著特殊印記的銅錢,以及一張繪製簡陋卻標注了陳州幾處糧倉和城防弱點的草圖。
“拖下去!嚴加審訊!看看還有沒有同黨!”
李燁眼中殺機凜然。
奸細被堵住嘴,拖死狗般拖走,雪地上留下長長的血痕。
流民們噤若寒蟬,眼中充滿了恐懼。
審查變得更加嚴酷。
氣氛凝重如鐵。
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擠到前麵。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單薄得如同風中的蘆葦,小臉凍得青紫,唯獨一雙眼睛,在肮髒的臉龐上亮得驚人。
她緊緊抱著一個用破布層層包裹的、尺許長的東西。
“姓名?”
文吏的聲音緩和了些。
“阿蘿。”
少女的聲音清脆,帶著濃重的許州口音。
“就你一人?”
“嗯。”
阿蘿點頭,抱緊了懷裏的東西。
“懷裏抱的什麽?打開看看!”
阿蘿猶豫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掙紮,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解開層層破布。
裏麵竟是一柄斷刀。
刀身布滿缺口,刀柄纏著的麻繩已被磨得發亮,刀刃處卻隱有寒光流轉,刀脊上,還殘留著暗紅的血斑。
“刀?”
文吏和士兵都緊張起來,手按上了刀柄。
阿蘿猛地抬頭,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直直看向點將台上的李燁,毫無畏懼:“這是我爹的刀。我爹是許州團練使齊將軍的親衛。城破那天…我爹用這刀砍了三個賊兵…最後…最後被他們亂箭射死了。我娘抱著我跳了井…我…我被水衝到了蘆葦蕩…”
她聲音顫抖,帶著哭腔,卻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我…我就帶著我爹的刀。我要報仇。我要殺秦宗權的狗兵。你們收不收我?我…我能幹活。能燒火。能洗衣服。我…我還會磨刀。”
少女倔強的聲音在風雪中回蕩。
李燁的目光落在那柄斷刀上,又看向少女那雙燃燒著仇恨與求生火焰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對趙犨點了點頭。
“阿蘿是吧?”趙犨的聲音溫和了許多,“到那邊登記。這刀……暫時由軍械營替你保管,可好?”
阿蘿用力點頭,小心地再次用破布裹好斷刀,抱在胸前,跟著士兵走向登記處,瘦小的背影挺得筆直。
這一天,風雪中的南城門,如巨大的篩子。
心懷叵測者被無情剔除,甚至血濺當場;而真正的苦難者和帶著血海深仇的遺孤,則如同細小的鐵砂,被吸納進這座冰冷的熔爐。
陳州,在失血的同時,也在艱難地補充著新的、混雜著血淚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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