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凜冬將至,關中再亂
字數:6566 加入書籤
陳州城頭,濃煙如沉重的布幔低垂。
城垛碎裂,大片大片塌陷。
城門洞內,堆積如山的屍體正被民夫艱難拖出,在城外指定地點層層疊放,潑灑火油。
烈焰騰起,黑煙滾滾,焦臭的氣息隨風灌入城內,令人作嘔。
李燁沿著城牆緩步而行。
鐵甲冰冷,布滿刀砍箭鑿的痕跡,深凹處凝著黑紅的血痂。
他腳步沉重,靴底踏過混雜著碎磚、斷箭和暗紅血塊的地麵,每一步都像踏在未愈的創口之上。
他停在一處塌陷的垛口,望著城外狼藉的戰場。
被踩踏得稀爛的泥地裏,散落著殘破的兵刃、碎裂的盾牌、丟棄的號角頭盔,以及早已僵冷、麵目模糊的屍骸。
幾隻黑鴉聒噪著落下,啄食著凍結的血肉。
“使君……”身後傳來哽咽的聲音。
李燁回頭,是名年輕的忠義軍校尉,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此刻卻沾滿血汙與煙灰,左臂被粗布條緊緊纏裹吊在胸前,布條縫隙裏滲著殷紅。
“傷如何?”李燁聲音低沉沙啞。
“回使君,骨頭斷了,軍醫說…說這隻手…怕是廢了。”年輕校尉努力挺直脊背,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李燁沉默,目光掃過城牆上每一個角落。
倚著殘壁喘息的老兵,蜷在角落無聲流淚的新卒,拖著斷腿為同伴包紮的隊正……每一張疲憊、麻木、痛苦的臉,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他伸出手,用力按在那年輕校尉完好的右肩上,力道大得讓對方身軀一震:“活著,就好。陳州還在,忠義軍旗未倒!這隻手廢了,還有另一隻,還有無數弟兄的手。下去好生歇著。”
他繼續前行,直至城樓。
厚重的木門推開,一股混雜著焦慮的氣息撲麵而來。
殘存的將領們早已肅立等候。
宣武軍都指揮使龐師古和李唐賓,感化軍副將劉知俊,泰寧軍節帥朱瑾,陳州刺史趙犨,以及一身征塵的葛從周……眾人臉上都刻著大戰後的疲憊與沉重。
“報!”一名渾身浴血的書記官聲音嘶啞,展開手中染血的冊子,字字如刀:“稟使君,各軍匯總戰損:忠義軍本部,陣亡一千三百七十二人,重傷致殘四百九十一人,輕傷不計;陳州守軍,陣亡一千八百零五人,重傷三百九十七人;感化軍,陣亡一千零一十六人;宣武軍,陣亡兩千一百三十三人;泰寧軍,陣亡兩千零九人……”每報出一個數字,大廳內的空氣便凝固一分,壓抑得令人窒息。
總計,近萬條忠勇的生命,血染陳州。
書記官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然,此役亦重創秦逆!陣斬蔡州賊兵一萬九千餘,俘獲無算!賊酋孫儒重傷,其精銳前鋒決勝都折損過半!”
慘勝。
一場用屍山血海堆積起來的慘勝。
廳內一片死寂,隻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哽咽。
李燁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終落在如鐵塔般沉默矗立的葛從周身上。
他離開帥案,一步步走到葛從周麵前。
這位悍將在前日最絕望的關頭,親率三百騎忠義軍精銳,如燒紅的尖刀,悍然突入孫儒中軍大營,攪亂其指揮,甚至險些生擒孫儒,為大軍反擊撕開了唯一的血路。
“葛將軍!”李燁雙手用力扶住葛從周的雙臂,聲音沉凝如鐵,“前日若非將軍舍生忘死,直搗中軍,陳州……早已化為焦土!忠義軍上下,陳州滿城百姓,皆感將軍大恩!”
他深深一揖。
葛從周古銅色的臉上毫無波瀾。
他單膝跪地,甲葉鏗鏘:“使君言重!忠義軍便是末將的家。為家而戰,粉身碎骨,責無旁貸!”
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金石墜地,敲在每個人心上。
廳內眾將,無不肅然動容。
這便是忠義軍的脊梁!
“家……”李燁重複著這個字,眼眶微熱。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轉向須發花白、神色同樣疲憊卻依然堅毅的陳州刺史趙犨:“趙公,城防如何?還能撐多久?”
趙犨捋了捋胡須,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稟使君,城牆雖損毀嚴重,然根基未動。老夫已命城中青壯連夜搶修,婦孺老弱亦全力搬運土石木料。最緊要的是……”
他抬頭望了一眼城樓外鉛灰色的天空,“天氣!寒流將至。老朽觀雲氣,不出十日,必有酷寒大雪。屆時,賊軍攻城器械難行,士卒凍餒,戰力銳減。隻要我們再咬牙撐過這半個月,待天寒地凍,這陳州城,便是一座鐵打的堅城,易守難攻。”
這消息如強心劑注入眾人心田。
寒冬,竟成了陳州此刻最強大的盟友!
“好!”
李燁眼中寒芒一閃,猛地轉身,聲音斬釘截鐵,響徹城樓,“傳令。一、各軍即刻清點剩餘兵力、軍械、糧草,傷兵全力救治。二、征發城中所有青壯民夫,不惜一切代價,日夜搶修城牆,加固防禦。三、各門守軍加倍警惕,斥候輪番出城,嚴密監視蔡州軍動向,不得有絲毫懈怠。此乃生死存亡之秋,望諸君戮力同心,共守家園。”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諾!”
眾將轟然領命,疲憊的眼中重新燃起決然的火焰。
.....
與此同時,十裏外的蔡州軍大營,氣氛同樣壓抑。
中軍大帳內,炭火熊熊,卻驅不散刺骨的寒意。
秦宗權斜倚在鋪著虎皮的胡床上,形容枯槁,眼窩深陷,昔日凶戾的眸子此刻隻剩下無邊的陰鷙和深深的倦怠。
他手中捏著一份染血的戰報,正是陳州城下那場功敗垂成的慘烈戰損。
近兩萬精銳,一朝喪盡!
帳下諸將,孫儒臂纏厚厚繃帶,臉色慘白;劉建鋒、申叢等人垂首肅立,大氣不敢出,等待著預料中雷霆般的咆哮和懲罰。
然而,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許久。
秦宗權隻是死死盯著那份戰報,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
最終,他竟隻是長長地、帶著無盡疲憊地歎息了一聲,將那戰報隨意丟在麵前的火盆裏。
紙張瞬間蜷曲焦黑,化為灰燼。
“罷了……”他聲音嘶啞幹澀,像是砂紙摩擦,“事已至此,再罵你們這群廢物,也罵不回我那兩萬兒郎的性命。”
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掃過眾人,那眼神不再是純粹的暴戾,反而透著一股逼到絕境的餓狼般算計,“天,要冷了。”
眾人愕然抬頭,不解其意。
“陳州……硬得像塊茅坑裏的石頭。”秦宗權嘴角咧開一個難看的弧度,帶著自嘲,“再撞下去,隻怕要把咱們剩下的這點家底,全都撞折在城下。”
他緩緩坐直身體,枯瘦的手指敲擊著胡床扶手,“寒冬將至,大雪封路,攻城?那是自己找死!”
他眼中凶光一閃,“傳令各部:停止強攻。給老子死死圍住陳州。一隻鳥也不準飛出去。孫儒!”
“末將在!”孫儒忍著傷痛上前一步。
“你傷得不輕,留在中軍。劉建鋒、申叢!”秦宗權聲音陡然轉厲,“爾等各率本部精銳,分頭出擊。給我把陳州方圓百裏之內,所有村鎮、塢堡、糧倉、草場……統統掃一遍。糧食、布匹、牲口、鹽鐵、壯丁……能搶的,一粒米、一根針都不許留下。尤其是糧食。搶。給老子狠狠地搶。搶夠過冬的糧草。搶夠支撐大軍圍困的物資。”
“諾!”劉建鋒、申叢眼中凶光畢露,齊聲應命。
掠奪,這本就是他們最擅長的事情。
“陳州?”秦宗權望向陳州的方向,發出一聲夜梟般的冷笑,“老子就讓它變成一座孤城,一座凍餓而死的鬼城。耗,也要耗死他們。”
千裏之外,長安城頭飄揚的旗幟已悄然變換。
城門樓上,河東節度使、沙陀猛虎李克用按刀而立,俯瞰著這座剛剛經曆戰火滿目瘡痍的帝都。
他身形魁偉,獨眼閃爍著鷹隼般的銳利與睥睨天下的豪氣。
長安,這座被黃巢、李昌符之流反複蹂躪的帝王之都,終於再次被他的鐵蹄踏破。
“父帥!”其子李存勖一身銀甲,快步登上城樓,呈上一份帛書,“僖宗車駕已逃至興元府今陝西漢中),靜難軍大將王行瑜率軍追至散關,未能截獲。”
李克用接過帛書,並未細看,獨眼望向西南方向,嘴角帶著一絲不屑的冷笑,“李昌符那廝呢?”
“已敗走隴州,鳳翔軍殘部潰散,不成氣候。”李存勖答道。
“好!”李克用大手一揮,聲如洪鍾,“即刻上表。請天子還都長安。就說我李克用已掃清宮闕,靜待聖駕。這長安城,該有個真正的主人了。”
而就在李克用意氣風發上表迎駕之時,那位奉命追擊僖宗未果的靜難軍大將王行瑜,卻並未返回鳳翔李昌符處複命。
他的大軍在散關外逡巡數日,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
當長安城破、李克用入主的消息如同驚雷般傳到軍中時,王行瑜眼中驟然爆發出驚人的貪婪和決斷。
“朱孜……玢州……”他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臉上浮現出毒蛇般陰冷的笑意。
數日後,一支風塵仆仆的“敗兵”抵達玢州城下。
城上守軍認出是自家追擊天子的隊伍,不疑有他,放下吊橋。
城門洞開,王行瑜一馬當先,臉上帶著敗退的沮喪與疲憊。就在他踏入城門洞的瞬間,臉上的沮喪瞬間化為猙獰的殺機!
“動手!”一聲厲嘯!
他身後看似疲憊的士卒瞬間如同出閘的猛虎,抽出暗藏的利刃,瘋狂撲向城門守軍。
城門口頓時一片大亂,驚呼慘叫不絕於耳。
王行瑜親率精銳死士,目標明確,直撲城中心的節度使府!
節度使府內,朱孜正為長安失陷、李昌符敗逃的消息而焦頭爛額,猝不及防。
王行瑜如煞神般撞開大門,刀光如匹練般斬下。
朱孜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頭顱便已滾落在地,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王行瑜一腳踢開朱孜的無頭屍體,踏上節堂主位,高舉滴血的長刀,對著隨後湧入的、驚魂未定的靜難軍將校,厲聲咆哮:“李昌符無道,勾結逆賊,禍亂關中,已失其鹿。今長安有明主。吾王行瑜,順天應人,誅此國賊。自今日起,靜難軍,由我王行瑜執掌。爾等,可願追隨於我,共投李帥麾下,搏一個錦繡前程?”
寒光閃閃的刀鋒,滿地狼藉的血汙,還有王行瑜那凶戾逼人的眼神,徹底震懾了所有人。
短暫的死寂後,不知是誰率先跪下:“願追隨王帥!”緊接著,嘩啦啦跪倒一片。
“好!”王行瑜滿意地大笑,笑聲在彌漫著血腥味的節堂中回蕩,“立刻修書。備厚禮。向河東李帥報捷投誠。我靜難軍,從此唯李帥馬首是瞻!”
喜歡踏平五代,我建最強帝國請大家收藏:()踏平五代,我建最強帝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