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短暫寧靜,權宦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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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卷過校場,帶著肅殺。
整編的浪潮開始席卷陳州城。
霍存如一頭闖入羊群的猛虎,吼聲震天:“步軍,依旗號列陣。持矛!刺!刺!再刺!刺不穿這風,開春就等著被賊寇的刀矛穿心!”
他親自示範,手中長槊化作一片寒光,每一次突刺都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
步卒們在他的咆哮和鞭策下,咬著牙,機械地重複著枯燥而致命的刺殺動作,汗水很快浸透冬衣,在寒風中騰起白霧。
弩軍陣列中,弩兵們則專注於絞弦、上箭、瞄準、齊射,弩機震動的嗡鳴和弩矢破空的厲嘯不絕於耳。
霍存的要求苛刻到極致,動作稍有遲滯或變形,隨之而來的便是毫不留情的鞭打和怒斥。
整個校場彌漫著汗和鋼鐵摩擦的腥氣,以及一種被逼到極限的壓抑喘息。
而城西馬廄旁新辟出的另一塊場地,氣氛則截然不同。
這裏是踏白都的營地。
劉知俊沒有立刻投入瘋狂的訓練。
他沉默地站在場邊,目光掃過那五百名牽馬肅立的騎士。
他們是從各軍精挑細選出的佼佼者,戰馬雄駿,眼神銳利,身上帶著百戰餘生的剽悍氣息,也帶著對新主將本能的審視。
劉知俊的目光最終落在賀德倫身上,這個沉默的副將對他點了點頭,眼神平靜無波。
“上馬。”
劉知俊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五百騎動作劃一,翻身上馬,鞍韉輕響。
“控韁!”劉知俊自己也跨上一匹通體漆黑、四蹄如雪的駿馬。
他並未多言,雙腿一夾馬腹,黑駿馬如一道黑色閃電,驟然竄出!
賀德倫緊隨其後。
五百精騎如臂使指,瞬間啟動,馬蹄聲由緩而急,匯成一片滾動的悶雷,緊緊追隨著那道黑色的箭頭。
他們並未進行複雜的騎戰演練,隻是在校場外圍的空曠地帶,開始了最基礎的控馬、轉向、提速、驟停……一遍又一遍,枯燥至極。
劉知俊始終衝在最前,他的身體仿佛與胯下戰馬融為一體,每一個細微的轉向指令都通過肌肉的繃緊與鬆弛傳遞,人馬合一,流暢得如同呼吸。
他在用行動告訴這些驕兵悍將:真正的騎術,在於絕對的掌控。
賀德倫則如同他沉默的影子,精確地執行著每一個指令,同時用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整個隊伍,確保無人掉隊,無人懈怠。
訓練間隙,賀德倫將水囊遞給倚在馬旁的劉知俊。
寒風卷過,吹起劉知俊額前幾縷散落的發絲。
他接過水囊,仰頭灌了幾口冰冷的清水,喉結滾動。
他望著遠處仍在霍存鞭策下艱苦操練的步軍方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那柄象征著踏白都指揮權的橫刀,刀柄上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掌心傳來。
良久,他才低低地開口,聲音幾乎被風吹散:“賀將軍,你說……李帥為何如此?”
賀德倫沉默片刻,目光投向校場中心土台上那個年輕而挺拔的身影,緩緩道:“李帥非庸主。他眼中所見,非將軍過往,乃將軍手中之刀,未來能斬斷何物。”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此刀,非僅指向城外之敵。”
劉知俊握著刀柄的手指,猛地收緊了一下。
他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凜冽的空氣,這份知遇,沉重如山,卻也滾燙如火。
他將水囊塞回賀德倫手中,翻身上馬,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硬,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力量:“繼續!控韁!轉向!我要的是人如磐石,馬如臂指!動起來!”
馬蹄聲再次如雷滾起,踏碎了陳州的朔風。
漢中,行宮。
宮室雖然盡力修飾,仍掩不住那份倉促與簡陋。
雕花窗欞糊著厚厚的桑皮紙,隔絕了外麵呼嘯的北風,卻也讓室內光線異常昏暗。
田令孜,這位曾經權勢熏天、連天子都呼之為“阿父”的左神策軍中尉,枯坐在冰冷的紫檀木圈椅裏。
他身上那件象征無上權勢的紫色蟒袍,在昏暗中顯得格外黯淡。
麵前那張寬大的紫檀案幾上,隻孤零零地攤著一份奏章。
他的手指,枯瘦而微微顫抖,一遍又一遍地撫過那奏章的封麵。
封麵上沒有題簽,但每一個字都早已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他的心頭:
“……閹宦田令孜,竊弄國柄,蒙蔽聖聰,禍亂朝綱,致有黃巢滔天之禍,宗廟播遷之恥!此獠不誅,無以謝天下,無以安社稷!臣李克用,泣血叩請陛下,速斬此賊,傳首諸鎮!另,蜀道艱難,非久居之地,伏望陛下速還長安,以安天下之心……”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複剜割著他的心神。
李克用。那個沙陀胡兒。竟敢如此。
更讓他感到骨髓發寒的是,這份奏章並非孤例,它代表的,是關東、河東那些手握強兵的藩帥們一致的殺意。
天下之大,竟已無他田令孜的立錐之地。
一股冰冷徹骨的絕望,從腳底直衝頭頂,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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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父……”一個低沉而充滿擔憂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田令孜猛地一顫,渾濁的雙眼循聲望去。
門口站著他的義子王建。
他身形魁梧如山,一身戎裝沾滿了風塵。
王建手裏捧著一個冒著熱氣的藥盞,濃眉緊鎖。
他身後,還默立著另外幾個同樣被田令孜收為義子的將領,韓建、張造、晉暉、李師泰,個個麵色凝重,目光複雜地望著他們這位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二十歲的阿父。
田令孜的目光在王建臉上停留了片刻,他艱難地抬了抬手,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呈上來吧。”
王建默默上前,將溫熱的藥盞放在案幾上,目光掃過那份攤開的奏章,眼神驟然一厲,旋即又化作更深的憂慮。
他低聲道:“阿父,藥要趁熱。”
田令孜卻仿佛沒有聽見,枯瘦的手指再次撫上奏章,指尖冰涼。他抬起頭,望向王建,又逐一掃過韓建、張造等人,渾濁的眼中竟緩緩蓄起了一層水光,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酸的哽咽:“吾兒們……為父……為父怕是……大限將至了……”
“阿父何出此言!”王建猛地單膝跪地,聲音急切,“有我等在,必護阿父周全!”
“是啊,阿父!”“請阿父保重!”韓建等人也紛紛跪倒,聲音帶著忠誠,卻也難掩那份山雨欲來的惶然。
田令孜看著跪在麵前的義子們,淚水終於滾落下來,在那張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臉上蜿蜒而下。
這淚水,有幾分是真情,幾分是表演,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他顫抖著,從懷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用金鏈係著的銅魚符,那是左神策軍中尉調兵遣將出入宮禁的至高信物。
魚符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冰冷而沉重的光澤。
他用盡力氣,將那枚魚符塞進王建手中,仿佛卸下了萬斤重擔,又像是交托了最後的希望:“此物替我交予楊複恭,告訴他左軍托付於他了……”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帶著濃重的喘息。
王建握著那枚帶著田令孜體溫的銅魚符,隻覺得重逾千斤,掌心一片冰涼。
他喉頭哽咽,重重叩首:“兒……遵命!”
田令孜疲憊地閉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隻剩下低微的喘息:“收拾收拾行裝吧,帶上你們跟我去西川找我那兄長陳敬瑄……”
王建等人聞言,眼中都掠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西川?
那確實是一方遠離風暴中心的沃土,節度使陳敬瑄又是田令孜的親兄長。
他們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最終都化為一聲沉重的回應:“是!”
是夜,月黑風高。
漢中行宮側門悄然打開,幾輛沒有任何標識的普通青篷馬車在數十名同樣換了便裝神情警惕的精悍護衛簇擁下,悄無聲息地滑入濃重的夜色之中,迅速消失在通往西南方向的官道上,隻留下車轍在冰冷的凍土上碾出的幾道淺痕。
沒有告別,沒有儀式,曾經權傾天下的田令孜,就這樣帶著他最後的班底,黯然離開了這座象征著他權力巔峰與最終傾覆的行宮,如同一個倉皇的幽靈,融入了無邊的黑暗。
當田令孜一行人的車馬徹底消失在西南方向的沉沉夜幕中後不久,行宮深處,那間依舊彌漫著藥味和絕望氣息的書房內,一個瘦高麵色蒼白眼神卻異常沉靜銳利的中年宦官,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
他正是新任的左神策軍中尉,楊複恭。
他徑直走到田令孜方才枯坐的紫檀圈椅前,並未立刻坐下。
他的視線緩緩移動,目光投向窗外無邊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宮牆,看到了李克用磨刀霍霍的河東,也看到了田令孜倉惶西去的車隊。
良久,一個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才在這空寂的書房裏低低響起,如同寒冰碎裂:
“田公啊田公……你終究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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