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書卷藏玄機,暗流自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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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康並沒有在德順樓待多久,轉了一圈後,就帶著王剛和柳青,慢悠悠地走了,就像隻是路過順便進來看個熱鬧。
    德順樓三樓那扇虛掩的包廂門內,氣氛僵得能凍死耗子。
    “見識……見識了些?”
    曹宏那身肥肉不受控製地哆嗦了一下,汗珠子直接連成了線,順著三疊下巴往下淌,滴在華貴的織錦地毯上,“他……他識得什麽了?”
    “閉嘴!”
    曹新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像根冰冷的針直刺曹宏耳膜。
    他從窗邊縫隙收回目光,轉身看向包廂裏坐立不安的三人,臉上那點偽裝的笑意徹底消散,隻剩下陰沉沉的算計,“捕風捉影的話頭罷了,你們慌什麽?他空口白牙能咬下誰一塊肉?”
    他目光銳利如鉤子,一一刮過三張臉,“該訴的苦,一個字兒別落下。不該露的餡,一粒米也別現!都給我穩住!宋明,管好你的南街鋪子;尉遲,盯緊你的藥堂學徒;二弟,德順樓若是出了岔子,就找塊風水寶地自己躺進去!”
    宋明臉色鐵青,梗著脖子哼了一聲。
    尉遲嘉德手中的佛珠又緩慢地撚動起來,隻是眼神愈發陰鷙。
    曹宏臉色發白,隻能拚命擦拭那仿佛永遠也流不盡的汗水,像個漏了底的破水壺。
    他這個大哥,心狠手辣,是說到就能做得到的。曹家的產業,都是他這個大哥的,自己隻不過是個擺在門麵上的主。
    “散了吧,”
    曹新下了逐客令,“各自回去把門麵再糊糊緊,風大,別讓沙子眯了眼!”
    三人如蒙大赦,又帶著滿肚子忐忑,各自像被燙了屁股的貓,匆匆離開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包廂。
    待人都走光,偌大的空間隻剩下他自己。
    馮錚亮踱步到那張寬大的紫檀書案後,並未落座,而是背對著空蕩蕩的桌椅,目光透過格柵花窗,投向樓下漸漸喧囂遠去的人流。
    剛才蘇康那平靜話語下暗藏的鋒芒,還有那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的銳利眼神,久久縈繞在他心頭。
    “蘇康……”
    他口中無聲地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變幻不定,從最初的警惕審視,緩緩沉澱為一種複雜的幽深。
    這個年輕的縣令,手段酷似“活閻王”,行事卻又透著股難測的深沉機敏。
    他那句輕飄飄的“識得些風貌”,是虛張聲勢的泡沫?還是真的已經嗅到了什麽?
    曹新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窗欞木料,像在掂量一顆滾燙的砝碼。
    良久,他收回有些凝滯的目光,轉身離開了這間奢華卻冰冷的包廂,並未再看那富麗堂皇的廳堂一眼。
    威寧縣城不算大,中心就那麽幾條還算熱鬧的街。
    蘇康帶著王剛、柳青,一路晃晃悠悠,看似漫無目的,卻離城中最繁華喧鬧的東西兩街越來越遠。
    最終,他們停在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口。
    巷子窄深,兩側是些低矮的瓦房。一塊小小的木招牌掛在一間不起眼的鋪子門楣上,字跡早已褪色發白——“馮記書坊”。
    門板半舊不新,門可羅雀,與不遠處的喧嚷相比,這裏顯得格外冷清沉滯。
    王剛瞅著那小破門臉兒,皺了皺眉:“少爺,這家?”
    他指著那招牌,“這馮記書坊,小的打聽過,稀鬆平常。那馮錚亮當師爺俸祿微薄,全靠這點小本生意糊口。店裏來來去去就幾個窮酸書生抄抄書、買點舊紙。賺的那幾個銅板,風一吹就沒了影兒,跟宋明他們那幾處日進鬥金的買賣比起來,頂多算個臭蟲腿。”
    蘇康並未答話,目光卻並未掃過那寒酸的門麵,反而如同實質的釘錘,釘在了書坊門內。
    光線昏暗的店堂深處,緊靠一麵斑駁陸離的老牆,矗立著一整排頂天立地的高大舊書架。
    木料厚重,顏色深得發黑,幾乎要與陰影融為一體。
    架上密密麻麻堆滿了落滿灰塵、書脊發黃的線裝舊書。
    一個戴著頂破舊氈帽、看不清麵容的中年男人大約是店裏的夥計或是賬房),正躬身站在一架高得快要夠到屋頂的書梯上。
    他小心翼翼地、一本一本地搬動著書架最上層、那些厚得能砸死人的大部頭縣誌和史冊。
    這人動作極其緩慢謹慎,仿佛不是在搬書,而是在移動易碎的稀世珍寶。
    厚厚的灰塵被他翻動的動作驚起,在從唯一那扇高懸的小天窗透進來的細弱光柱下,如同無數細小的金屑在無聲地飛揚、沉落。
    “馮錚亮……”
    蘇康的唇齒間無聲地吐出這個名字。
    他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眸深處,第一次掠過一絲極其細微、卻銳利如刀鋒的芒刺。
    他並未在此過多停留,甚至沒有邁步踏進那半開的店門,隻是將這一幕死死地盯在了眼底。
    “走吧。”
    蘇康忽地轉身,不再多看那書店一眼,大步流星地轉回熱鬧的主街,“回衙。”
    王剛和柳青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深深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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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這趟街逛得太古怪,最後又停在這麽個破落地方看了半天那破書櫃?
    ……
    馮記書坊窗外,威寧縣城上空,日頭已經西斜,將遠處曹記米鋪氣派的屋脊和德順樓高聳的飛簷影子拉得很長,像幾頭蟄伏的巨獸。
    巷子裏那唯一的光束也漸漸暗淡下去,灰塵也停止了舞蹈,重歸於死寂。
    店堂更深處的內室門半掩著,光線從門縫裏漏出些許,映照在一張積年累月磨得發黑的老榆木書桌上。
    此刻,馮錚亮正端坐在桌後。
    自從楊運來卸任離去後,他這個師爺,也意味著暫時失了業,縣衙是住不了了,隻能回到了這裏。
    窗欞間最後一縷餘暉打在他半邊臉上,另一半臉則隱在濃厚的陰影裏,勾勒出一種不真實的陰鬱輪廓。
    在他的麵前,桌上攤開著一本普通的《論語》注釋本,書頁已經翻到了最後幾頁。
    然而,馮錚亮的目光卻並未落在那些聖人之言上。
    在他的麵前,在那本破舊《論語》的旁邊,靜靜攤開著一本顏色更深、紙張粗糙、明顯是手工裝訂成的厚冊子。
    冊子邊緣磨損嚴重,裏麵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每一筆每一劃,都透著刻骨的謹慎與沉重。
    那是密密麻麻的數字,旁邊附帶著極其簡略隱晦的符號——一石糧食對應一串錢,一匹綢緞對應一個小金錠……一條人命,則畫了一條冰冷的橫線。
    他枯瘦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用幾乎隻有自己能感受到的力道,撫摸過那泛黃紙張上冰冷的數字紋路,仿佛在觸摸某種致命又誘惑的東西。
    他眼角的皺紋如同刀刻一般深刻,在昏暗光線下投下深深的陰影,嘴裏無聲地反複念叨著同一個名字,眼神在桌上那冊子和遠處衙署模糊的輪廓之間來回遊移,如同即將溺斃之人,看著唯一一根不知能否承載其重的浮木。
    “蘇大人,你真的能成事麽?”
    “這本賬,究竟是送你青雲直上的天梯,還是送你萬劫不複的催命符?”
    他的呢喃,比塵埃落定更輕,消逝在驟然聚攏的濃鬱暮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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