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遲來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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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寧縣城的晨霧濃得像漿糊,把青石板路洇得濕漉漉的,連街角的老槐樹都隻剩個模糊的影子。
可縣衙前的廣場卻早被人填滿了,吵吵嚷嚷的人聲撞在霧裏,竟撞出些細碎的光來。
“聽說了沒?曹縣丞和宋主簿被抓了!”
賣豆腐腦的王二踮著腳往前擠,木勺在粗瓷桶沿上磕得邦邦響,白花花的漿汁濺出幾滴,落在他灰撲撲的褲腳上。
旁邊挑著菜擔的李大娘猛地頓住腳,菜籃子裏的蘿卜晃了晃:“真的假的?曹新可是節度使的親侄子,京原府地麵上誰敢動他?”
“千真萬確!”
穿短打的後生擠得臉都貼在別人背上,聲音裏還帶著沒睡醒的沙啞,“我今早去大牢送柴,親眼見親兵把他倆鎖著押進去的!曹新還踹門罵娘呢,被個親兵一巴掌扇得牙都掉了半顆!”
人群像滾水似的翻騰起來。
有扛著鋤頭剛從地裏趕來的,褲腳還沾著黃泥巴;有提著菜刀正要去集市的,刀鞘在人群裏磕磕碰碰;還有抱著孩子的婦人,把娃護在懷裏,踮著腳往前瞅。
漸漸的,人潮就往縣衙門口湧,像漲潮的水。
王剛攥著腰間的鐵尺,指節都捏白了。
他帶著四個衙役守在台階上,看著底下黑壓壓的人頭,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滑,忍不住回頭對門樓上的蘇康低聲道:“少爺,要不我再去叫些弟兄來?這要是亂起來,咱們這幾個人可攔不住……”
蘇康站在門樓上,風把他的青布袍子吹得獵獵響。
他望著人群裏那些蠟黃的臉,補丁摞補丁的衣裳 —— 有個老漢的褂子破了個洞,露出嶙峋的肩胛骨;還有個小姑娘光著腳,腳趾頭凍得通紅。
他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他們不是來鬧事的,是來討公道的。”
他轉身對身後的馮錚亮道:“把東西都擺出來,讓大夥兒看清楚。”
馮錚亮早讓人搬了兩張八仙桌,把賬冊、銀庫清單、王二禿子的供詞,還有從曹新床底暗格搜出的密信,一樣樣碼得整整齊齊。
陽光剛穿透雲層,照在那些泛黃的紙頁上,墨跡被曬得發亮,像要從紙上跳出來。
“鄉親們!”
蘇康站上桌子,腳底下的木板 “吱呀” 響了一聲。他的聲音算不上多洪亮,卻像帶著股穿透力,透過晨霧傳得老遠,“曹新和宋明幹的好事,都在這兒了!”
他拿起最厚的那本賬冊,指尖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紙頁邊緣都磨得起了毛:“天啟三年,曹新把七萬石賑災糧倒賣給糧商,威寧城西關餓死了三百多口子……”
人群裏 “嗡” 的一聲炸了鍋,像有無數隻馬蜂同時飛起來。
“天啟四年,宋明貪了五千兩賑災銀,在城外買了兩百畝好地,還娶了三房姨太太……”
“狗娘養的!”
人群裏不知誰罵了一聲,接著就有瓦片往空地上扔,“啪” 地碎成幾片。
“天啟八年,倆人怕貪腐的事敗露,放火燒了賬房,殺了三個記賬的先生……”
每念一句,人群裏的怒喊就高過一分。
一個瞎眼的老婦人被人扶著,手裏拄著根磨得發亮的竹杖,聽到 “三百多口子餓死” 時,突然渾身一哆嗦,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旁邊的漢子:“我兒……我兒就是那年沒的啊!才十六歲,餓得當街啃樹皮,被曹府的惡犬追著咬……”
哭喊聲像水紋似的蕩開,緊接著就是震耳欲聾的怒吼:
“殺了他們!”
“開倉放糧!”
“把他們的地分了!”
曹新被押到廣場中央時,還梗著脖子掙紮,鐵鏈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像蛇在爬。
他看見蘇康,眼裏冒著火:“蘇康!你敢動我?我叔是京原府節度使曹震!你就不怕掉腦袋?”
蘇康從桌上跳下來,走到他麵前,彎腰提起旁邊那隻半滿的瓦甕,狠狠砸在地上。
“哐當”一聲,摻著紅土的糙米滾了一地,混著碎陶片,有幾粒濺到曹新的靴上。
“節度使又如何?”
蘇康的聲音冷得像冰,“你用這東西冒充陳米發給百姓,賺的每一文錢,都沾著血!這樣的東西,就算是皇親國戚,也該殺!”
他又轉向宋明。
這人早沒了往日的體麵,癱在地上,褲腳濕了一大片,一股騷臭味隨著風飄過來,有人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蘇康抬腳把他踹翻過去,宋明“嗷”地叫了一聲,臉貼在冰冷的地上,嘴啃了口泥。
“你掌了十年銀庫,貪了八萬兩,夠威寧百姓吃三年!”
蘇康的腳還踩著他的背,“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
宋明隻會哭著喊 “饒命”,舌頭打了結似的,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涎水順著嘴角流到地上,和泥混在一起。
馮錚亮上前一步,舉起那些用蠟封著的密信,信紙被風吹得嘩嘩響:“大夥兒再看看這個!曹新不光自己貪,還幫他叔曹震斂財!這些信裏寫得明白,曹震讓他盯著窯廠,想把蘇大人的水泥方子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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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徹底炸了。
一個瘸腿的老匠人拄著拐杖衝上來,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響,指著曹新的鼻子罵:“我就說你為啥總往窯廠鑽!隔三差五就來轉悠,原來是想偷方子!你對得起威寧的百姓嗎?對得起老天爺嗎?”
蘇康抬手示意大家安靜,聲音朗朗的,像敲鍾:“按大啟律例,曹新通匪、貪腐、殺人,罪大惡極,今日午時,斬立決!”
“好!”
人群裏爆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有個漢子甚至從懷裏掏出掛鞭炮,“劈裏啪啦” 點燃了,紅色的紙屑飛得滿天都是,落在人們的頭上、肩上,像撒了把紅星星。
“宋明貪贓枉法,包庇縱容,判流放三千裏,家產充公!”
蘇康繼續道,“他們倆的土地、糧食,全部分給受災的百姓!常平倉以後歸馮師爺管,每月初一、十五開倉查糧,誰想去看都成,帶著孩子去也行!”
廣場上的人 “撲通” 跪倒一片,黑壓壓的一片後腦勺,朝著蘇康磕頭,喊“蘇大人萬歲”的聲音差點把縣衙的瓦都掀了。
蘇康趕緊扶起最前麵的老婦人,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樹皮,抓著他的胳膊一個勁地哆嗦,眼淚把滿臉的皺紋都泡濕了。
可蘇康心裏頭卻沒多少輕鬆。
他知道,殺了曹新,等於狠狠打了曹震的臉。那位節度使在京原府一手遮天,說一不二,絕不會善罷甘休。
午時三刻,常平倉前的空地上,曹新被按在斷頭台上。
他頭發散亂,臉上全是血汙,突然看著圍觀的百姓瘋狂地大笑起來,笑聲尖利得像夜貓子叫,聽得人頭皮發麻:
“蘇康!你以為殺了我就完了?我叔會讓你生不如死!還有梁老侍郎……他也不會放過你!你們都等著……等我叔來了,把你們一個個都扒皮抽筋……”
蘇康心裏猛地一沉 —— 梁老侍郎?那個致仕後回威寧養老的禮部侍郎?平日裏總裝出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天天在自家院子裏養花種草,他怎麽也摻和進來了?
“斬!”
蘇康沒再猶豫,猛地揮了揮手。
鬼頭刀落下,寒光一閃,血濺在糧倉的紅牆上,像開了朵妖異的花。
百姓們看著那座被掏空的糧倉 —— 裏麵果然隻有薄薄一層新米,下麵全是沙土和碎石子,有人“哇”地哭了出來,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罵聲。
蘇康讓人打開從曹新家抄出的糧倉,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裏麵堆滿了白花花的大米,還有幾箱銀子,在太陽底下閃得人眼睛疼。
有個小娃指著銀子喊:“娘,那是星星嗎?”
馮錚亮帶著人按戶登記,發糧發錢,一直忙到月亮掛上樹梢,燈籠的光把人影拉得老長。
後半夜,王剛裹著寒氣衝進蘇康的書房,手裏攥著本油布包著的小賬冊,布上還沾著點黴斑:“大人!馮師爺在宋明的舊箱子裏翻出這個!您看……”
蘇康接過賬冊,借著油燈的光翻開。
紙頁黃黃的,上麵密密麻麻記著某年某月某日,“梁”拿了多少好處,兼並了誰家的田地,甚至還有幾處寫著“水泥方子谘詢費”,加起來竟有一千多兩。
他“嗤”地笑了一聲,把賬冊拍在桌上,油燈的火苗晃了晃,映得他臉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原來如此。
曹震想要水泥方子,梁老侍郎在背後收錢,這倆人為了錢勾結在一起,難怪敢這麽無法無天。
蘇康走到窗前,望著州城的方向。
月色下,遠處的山像蹲在那裏的猛獸,黑沉沉的,仿佛隨時會撲過來。
他知道,接下來要麵對的,是比曹新和宋明可怕十倍的對手。
但他不怕 —— 他手裏有民心,有證據,還有能改變這世道的水泥方子。
“王叔,” 蘇康的聲音帶著點冷意,像結了層薄冰,“讓王貴把水泥方子再加密,核心配比隻有咱們三人知道。並告訴馮師爺,把梁老侍郎的賬冊整理好,咱們……該給京城遞份‘大禮’了。”
王剛剛走,窗外突然傳來幾聲狗吠,聲音急惶惶的。
蘇康皺了皺眉,吹滅了油燈,屋裏頓時陷入一片漆黑,隻有月光從窗欞鑽進來,在地上投下幾道慘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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