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集：十二經痕
    晨露剛漫過崆峒山的石階時，軒轅已蹲在藥廬後的空地上，指尖劃過一塊平整的石板。石板上用赭石畫著幾條歪扭的線，像山間溪流在地麵留下的痕跡——那是他前日為部落裏的石匠按揉肘部時，石匠說“酸麻感順著胳膊往下走，到指尖像開了朵花”的路線。
    “這線若真是氣血走的路，為何昨日給阿母按同樣的地方，她隻說肘彎發酸，沒說指尖有感覺？”軒轅抬頭時，見岐伯背著半簍新采的蒼術走來，竹簍邊緣還沾著帶露的紫蘇葉。
    岐伯放下簍子，用骨刀削了根細竹枝，在石板上的線旁畫了個小小的“木”字。“前日石匠剛打完獵，氣血正盛，像春溪漲水；阿母昨夜為孫兒發熱操心，氣結於胸，氣血如淺灘細流，自然走不遠。”他蹲下身，指尖點在石匠說的“指尖開花處”，“你再想想，石匠是哪隻手？阿母又是哪隻？”
    軒轅猛地拍了下膝蓋。石匠慣用右手握錘，那日按的是右肘；阿母前日給左側腰脅貼草藥，他順手按了左肘。“難道左右各有一條？”
    岐伯笑了，眼角的皺紋裏還沾著山間的晨霧。“去把部落裏常勞作的、剛生完娃的、還有去年受過傷的人都請來，咱們再試試。”
    藥廬前的空地很快聚了二十多人。軒轅讓眾人或坐或站，自己則取了根打磨光滑的骨針，先在石匠右臂的肘彎處輕輕點按。“有感覺就說，順著哪走，到了哪兒停。”
    石匠悶哼一聲，額頭滲出細汗：“還是那股勁兒，順著胳膊裏側往下，到手腕時像被螞蟻咬，最後到小指頭上炸開了。”
    軒轅讓雷公在鋪開的獸皮上畫下路線，右肘到右小指，用紅赭石標了個“火”字——石匠昨日打獵時被山火燎了下，正屬“火”性。輪到左手按揉時，石匠卻隻說“肘彎酸，沒往下走”。
    “這就對了。”岐伯遞給石匠一碗紫蘇水，“你左手少用力，氣血本就弱，加上昨日火傷耗了陽氣，自然走不動。”
    下一個是剛生完娃的阿月。她生產時傷了元氣，總說左腿外側發麻。軒轅在她左膝外側點按，阿月忽然低呼：“麻勁兒順著腿往上跑，到胯骨時像被石頭壓，最後到左眼角跳了跳。”
    雷公趕緊換了塊獸皮，用青赭石畫路線，左膝外側到左眼角，旁邊標了“木”——阿月生產在初春，正是草木生發時。阿月自己也奇了：“前幾日夜裏腿麻得睡不著，剛才被你一點，倒鬆快些了。”
    最讓人意外的是去年摔斷過右腿的老獵戶。軒轅按他右踝內側時，老人突然咳嗽起來：“這股氣邪門，順著腿內側往上，到小肚子時發沉，最後到心口窩跳了下，倒把痰咳出來了。”
    “這是‘水’路。”岐伯摸了摸老人的脈，“你摔斷腿後總喝冷水，寒氣積在腎裏，這路線正是從踝到腎，再到心，把寒氣逼出來些了。”
    太陽爬到頭頂時，獸皮上已畫了十條線。有從手指到肩頭的，有從腳趾到腰腹的，還有從額頭繞到後背的。軒轅發現個規律：春日裏總愛發脾氣的人，手臂內側的路線特別敏感；夏日裏容易心慌的，手腕到胸口的路線一碰就喊疼；秋日裏常咳嗽的，肩膀到拇指的路線按起來最酸脹；冬日裏腰冷的，腳踝到後腰的路線總說“發沉走不動”。
    “這不就是四季的性子嗎？”軒轅忽然明白過來，“春屬木，肝在左，所以左邊的路線多跟‘木’性的人相應；夏屬火，心在左，可剛才石匠的右肘路線標了‘火’，這又為何？”
    岐伯讓眾人把雙手伸出來，掌心向上。“你們看，左手心對著太陽升起的東方，右手心對著太陽落下的西方。左為陽，右為陰，但火性炎上，不管左右，隻要是氣血旺的地方，就能走通。”他指著獸皮上的路線，“再數數，還差兩條呢。”
    正說著，部落裏的啞女阿禾突然拽了拽軒轅的衣角。她天生不能說話，卻總愛用手比劃。此刻她指著自己的眉心，又指著雙腳的大腳趾，然後雙手做出波浪狀。
    軒轅心裏一動，在她眉心輕輕點按。阿禾猛地睜大眼睛，雙手按住雙腳大腳趾，喉嚨裏發出“嗚嗚”聲，眼淚卻掉了下來。
    “她這是從眉心到腳趾都有感覺？”雷公趕緊補畫，用黃赭石畫了條從額頭正中到雙腳大趾的線，標了“土”——阿禾是在土炕上出生的，性子也像泥土般沉靜。
    最後一條線是在傍晚畫成的。幫部落鞣製獸皮的阿石總說右肩疼，軒轅按他右肩外側時，他忽然說：“氣順著胳膊外側往下，到右手無名指時發涼，倒把肩疼壓下去了。”
    “金性涼，鞣製獸皮用的硝石屬金，這是‘金’路。”岐伯看著滿鋪的十二張獸皮，忽然歎了口氣，“這些路線就像天地間的河流，春時東漲，夏時南溢，秋時西枯，冬時北凍，與人的氣血、時節、性情都連著呢。”
    軒轅蹲在獸皮旁，用手指順著路線慢慢劃。石匠的“火線”經過心口，阿月的“木線”連著眼角，老獵戶的“水線”通著腰腎，阿禾的“土線”貫著全身……他忽然想起廣成子說的“天地有常”，原來人體裏也藏著天地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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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線該叫什麽？”雷公擦了擦額頭的汗，獸皮上的赭石顏料已有些暈開。
    軒轅望著遠處夕陽染紅的山巒，那些起伏的輪廓竟與獸皮上的路線有些像。“大地有經絡，江河有脈絡，人身上的，就叫‘經絡’吧。”
    夜色降臨時，眾人散去，藥廬裏隻剩軒轅、岐伯和雷公。軒轅把十二張獸皮按“木、火、土、金、水”的順序排好，忽然發現每條經絡都連著一個髒腑，每個髒腑又對應著一種性情——愛生氣的人肝經經絡敏感，總發愁的人肺經路線發緊，思慮多的人脾經按起來發酸。
    “這還隻是開始。”岐伯往火塘裏添了塊柴，火光映著他的白發，“這些經絡何時最旺，何時最衰，堵住了該怎麽通，通多了又該怎麽收，都得慢慢試。”
    軒轅摸著“火線”上心口的位置，想起昨日部落裏有個孩子發燒驚厥，當時若知道這條路線，或許能早點找到法子。他忽然抓起骨針，在自己左臂的“木線”上輕輕點了下，一股酸脹感果然順著胳膊往上走，到左肋時微微發緊——那正是自己前日為部落事務煩憂時，總覺得發悶的地方。
    “原來咱們自己的身體，早就把病的緣由告訴咱們了。”軒轅的聲音有些發顫，“隻是以前看不懂，才讓族人白白受苦。”
    雷公在一旁記錄，忽然抬頭：“那這些經絡該怎麽記？總不能天天帶著獸皮吧。”
    軒轅望著火塘裏跳動的火苗，忽然笑了：“明日讓部落裏的繡娘來，把這些路線繡在麻布上，分發給各戶。再教大家簡單的按揉法，自家人生病了，先按按對應的經絡試試。”
    夜深時，軒轅還在翻看那些獸皮。月光從藥廬的縫隙照進來，剛好落在“土線”上，阿禾的淚痕還留在獸皮邊緣，像一顆凝結的露珠。他忽然覺得，這些經絡不僅是氣血的路，更是人與天地對話的橋——春時按揉肝經，助草木生發；夏時疏通心經，順火氣炎上；秋時養護肺經，應萬物收斂；冬時溫通腎經，合天地閉藏。
    “明日該試試，不同時辰按經絡，會不會有不同的感覺。”軒轅把獸皮小心翼翼地卷起來，心裏已在盤算下一次的試驗。窗外的蟲鳴漸稀，仿佛也在等著看這些“經痕”能解開多少生命的秘密。
    欲知這些經絡與時辰的關聯，下集自有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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