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襄陽，草木蔥蘢，漢水湯湯。然而，這份表麵的寧靜之下，卻潛流暗湧。周卓移駐宜城，鄧義巡弋漢水，龐統出使江夏……荊北的一係列應對舉措，顯然並未能完全遏製住周瑜那顆因江陵大勝而愈發熾熱的雄心。
    就在龐統離開襄陽的第五日，一隊打著江東旗號的樓船，逆著漢水，浩浩蕩蕩地駛抵了襄陽城外的碼頭。船隊規模不大，但艦船高大，旗幟鮮明，尤其是居中那艘懸掛著“周”字帥旗的鬥艦，更是引人注目。船隊並未靠岸，而是在江心下錨，隨即放下一葉輕舟，載著數名使者，徑直朝著襄陽城而來。
    來的並非尋常信使，而是周瑜麾下心腹大將，以勇猛聞名的甘寧，以及一位名為顧雍的文官。甘寧依舊是一身錦帆賊時期的張揚打扮，鈴鐺作響，顧雍則衣著樸素，氣度沉靜，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郡守府正廳，林凡與劉擎端坐主位，接見了這兩位不速之客。徐文、周卓已從宜城趕回）、鄧義等文武重臣分列兩側，氣氛莊重而略帶審視。
    甘寧大步上前，抱拳行禮，聲若洪鍾：“江東討虜將軍麾下，折衝校尉甘寧，奉周都督之命，特來拜會劉鎮南，林軍師！”顧雍緊隨其後，躬身施禮，言辭得體。
    “甘將軍，顧先生遠來辛苦，看座。”林凡麵色平靜，抬手示意。
    雙方寒暄幾句，甘寧便直奔主題，他性情直率，不喜歡拐彎抹角：“劉鎮南，林軍師！我家都督近日於江陵整頓軍務，偶得閑暇，見這荊襄之地，春光正好，禽獸肥美，忽生狩獵之興。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故特遣末將與顧先生前來，邀請鎮南將軍與軍師，於十日之後，前往江陵城外紀南之地，一同會獵，既可切磋騎射，亦可借此良機，共商兩家睦鄰、協同防曹之大計！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說著，他呈上了一封周瑜親筆所書的鎏金請柬，語氣雖然還算客氣，但那眉宇間的傲然與不容拒絕之意，卻顯而易見。
    “會獵”？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臉色皆是一變。所謂“會獵”，古已有之，往往是強國對弱國、或勢均力敵的雙方進行外交試探、炫耀武力的方式。當年曹操下江東，便曾作書與孫權曰：“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其威脅之意，不言自明。如今周瑜占據江陵，挾新勝之威，邀請荊北首腦前往其勢力範圍內的紀南“會獵”，其用心，昭然若揭！
    這絕非一次簡單的聯誼活動，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政治秀和武力威懾！周瑜是要借此機會，親眼看看林凡和劉擎是何等人物，掂量掂量荊北的膽色與底氣，更是要向整個荊州展示他江東的兵威，迫使荊北在接下來的“協商”中讓步！
    劉擎的臉色微微發白，下意識地看向林凡。徐文眉頭緊鎖，周卓、鄧義等將領則麵露怒色，手按劍柄，廳內氣氛瞬間緊繃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凡身上，等待著他的決斷。去，則深入虎穴，吉凶難料；不去，則示弱於人，必將助長周瑜氣焰，後續麻煩無窮。
    林凡接過那封製作精美的請柬，並未立即打開，隻是用手指輕輕摩挲著鎏金的邊緣，臉上看不出絲毫喜怒。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甘寧那挑釁般的眼神和顧雍那看似平靜實則審視的目光，忽然微微一笑。
    “周都督真是好雅興。”林凡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江陵新定，百廢待興，都督竟有閑暇邀我等會獵，可見江東兵精糧足，人才濟濟，凡佩服。”
    他頓了頓，在甘寧露出得意之色前，話鋒陡然一轉：“不過，紀南之地，雖景色宜人，然距我襄陽終究遠了些。既然周都督有此雅興，欲與吾等共商防務大計，何不折中而行？凡知襄陽以東百裏，綠林山麓，有一處草場，水草豐美，禽獸繁多，視野開闊，正是會獵的絕佳所在。且此地恰處我兩家勢力之交，於雙方而言，皆便。不如，便會獵於此，如何？”
    他竟當場提出了更改地點！將“會獵”之地，從周瑜控製的紀南，改為了雙方勢力交界、甚至更靠近荊北的綠林山！
    甘寧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眉頭一擰就要反駁。一旁的顧雍卻輕輕拉了他一下，上前一步，拱手道：“林軍師所言綠林山，確也是處好所在。隻是……周都督請柬已發，地點既定，驟然更改，恐於禮不合，亦顯我江東誠意不足。且紀南場地早已安排妥當，一應物資皆已齊備……”
    林凡不等他說完，便淡然打斷：“顧先生此言差矣。會獵之意，在於聯誼，在於共商，地點何在，並非關鍵，關鍵在於雙方之心意是否真誠。在綠林山，既可免去周都督與吾等長途奔波，亦可彰顯公平，使天下人知我孫劉林三方聯盟，乃平等相交，而非誰依附於誰。此非更能體現同盟之誠意乎？”
    他語氣依舊平和，但言辭卻犀利如刀，直接點破了周瑜試圖以勢壓人的意圖，並將問題拔高到了“同盟平等”的原則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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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寧忍不住哼了一聲：“林軍師莫非是怕了？不敢去江陵？”
    “放肆！”周卓勃然大怒，須發皆張，“甘興霸！安敢對我家軍師無禮！”
    林凡抬手止住周卓，看著甘寧，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驟然變得深邃而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甘將軍勇冠三軍，凡早有耳聞。然，勇者，非匹夫之勇也。昔年項羽力能扛鼎，勇武蓋世，然終垓下授首。會獵之地，關乎兩家和氣，關乎同盟大局，豈能因一人之勇怯而定？凡提議綠林山，非為懼他，實為顧全大局，維護同盟之誼。若周都督執意要在紀南，反倒顯得……其心不誠了。”
    他這番話語，軟中帶硬，既回擊了甘寧的挑釁，又將“破壞同盟”的責任巧妙地推給了周瑜一方。
    顧雍心中暗凜，知道遇到了勁敵。林凡的反應如此迅速而強硬，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料。他連忙打圓場道：“林軍師深明大義，顧某佩服。隻是更改地點之事，關係重大，非我等使者所能決斷。需得回報周都督，請其定奪。”
    “理應如此。”林凡頷首，將手中的請柬輕輕放在案上，“那便煩請甘將軍、顧先生，速將凡之意，回報周都督。凡與劉鎮南，便在襄陽，靜候都督佳音。至於會獵之事，地點可議，然共抗曹賊、維護荊襄安寧之初心，不可移也！”
    他這話，等於是在下逐客令了，同時也劃下了底線——可以談，但必須在平等的位置上談。
    甘寧和顧雍對視一眼，知道再糾纏下去也無意義，隻得悻悻然起身告辭。
    送走江東使者，廳內氣氛並未緩和。
    劉擎憂心忡忡道：“文淵，如此強硬回絕，若那周瑜惱羞成怒，悍然來攻，如之奈何？”
    周卓卻大聲道：“主公勿憂！周瑜小兒若敢來，俺老周第一個擰下他的腦袋！軍師做得對！咱們憑什麽聽他擺布？”
    徐文沉吟道：“軍師此舉，確有必要。若我等示弱前往紀南，則氣勢上已先輸一籌，後續談判必將處處受製。然則，周瑜遭此回絕，必不甘心。其下一步，恐非言語交鋒，而是……武力炫耀了。”
    林凡負手立於窗前，望著江東使者離去的方向，目光冷冽：“文若所料不差。周瑜心高氣傲，必不肯輕易罷休。他很可能真會率軍前來綠林山，甚至……規模遠超‘會獵’所需！”
    他猛地轉身，眼中精光閃爍：“他要炫武，我便陪他炫武！他要施壓，我便反壓回去！傳令！”
    “周卓、鄧義！立刻點齊一萬精銳，其中需包含兩千弩手，五百重甲！三日後，隨我與主公前往綠林山預設營地！營地需依山傍水，易守難攻，營壘務必堅固，旌旗務必鮮明！”
    “徐文！你坐鎮襄陽，統籌後勤，確保糧草軍械萬無一失！同時，以最快速度，將周瑜邀獵與我等回應之事，以及我等將於綠林山‘恭候’之消息，散播出去！尤其是要讓江夏的黃祖，和荊南的劉備知道！”
    “另外，”林凡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將我們工坊最新打造的那二十架‘神機弩’改進型大型床弩，射程威力遠超普通弩機），以及那三百套尚未裝備部隊的‘明光鎧’仿唐代甲胄理念打造的精良鐵甲）樣板，一並帶上！”
    他要讓周瑜看看，荊北的刀鋒，是否足夠鋒利！荊北的甲胄，是否足夠堅固！
    命令一下，整個荊北軍團立刻高效運轉起來。士兵們檢查兵器甲胄，工匠們緊急調試“神機弩”，輜重隊伍開始集結物資。一股肅殺而昂揚的氣氛，在襄陽城中彌漫開來。
    數日後，甘寧與顧雍返回江陵，將林凡的反應原原本本告知周瑜。
    都督府內，周瑜聽完匯報，俊美的麵容上先是掠過一絲錯愕，隨即化為冰冷的怒意，但很快，那怒意又被一種遇到對手的興奮與凝重所取代。
    “好一個林凡！好一個‘王佐之才’！”周瑜撫摸著案上的古琴琴弦，聲音如同寒冰碰撞，“竟敢如此回絕於我……綠林山？嗬嗬，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江陵城的沙盤前，目光落在綠林山的位置，眼中戰意升騰：“他既然劃下道來，我周瑜豈有不接之理？傳令！”
    “集結水陸大軍兩萬！命淩統為先鋒，呂蒙督後軍，我自領中軍！三日後，兵發綠林山！”
    “他不是要公平嗎？不是要彰顯同盟嗎？我便讓他看看，什麽是真正的江東雄師！也讓那劉玄德、黃祖之輩看清楚，這荊襄之地，究竟誰說了算！”
    “此次‘會獵’，我要讓林凡，讓天下人皆知，我周瑜，不僅能火燒赤壁，更能威震荊襄！”
    一時間，江陵城內也是戰鼓隆隆，江東健兒摩拳擦掌，龐大的艦隊開始升帆起錨。
    幾乎同時，荊北林凡率軍出襄陽，江東周瑜引兵離江陵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遍了荊襄各地。江夏的黃祖立刻加強了沿江防務，並派人密切關注；荊南的劉備與諸葛亮亦是高度重視，諸葛亮甚至輕車簡從，秘密前往靠近綠林山的當陽一帶，以便隨時掌握局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片名為綠林山的原野。
    一場看似風雅的“會獵”，已然演變成孫、林兩大集團之間的第一次正麵軍事對峙與氣勢交鋒。
    荊襄的天，似乎隨著這兩支不斷靠近的軍隊，驟然陰沉了下來。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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