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諸葛亮，軍師府正廳內的空氣並未隨之輕鬆，反而更添幾分凝滯。應下借道，如同在懸崖邊讓開了一步，雖暫時避免了墜落，但腳下已然懸空，未來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魏延第一個按捺不住，抱拳道：“主公！豈能真放那關羽過去？此人驕矜，其兵過境，縱有約定，焉知不會生出事端？若其窺得我境內虛實，或假借蠻兵之名襲擾，我等豈非引狼入室？”
    甘寧也眉頭緊鎖：“水軍雖可沿江監視，但陸路漫長，防不勝防。主公，此舉太過行險！”
    就連一向沉穩的徐庶，也麵帶憂色：“主公應允借道，乃顧全大局，避免與劉備即刻衝突，此乃明智。然諸葛亮智計百出，關羽勇冠三軍，我等於其過境途中，實難完全掌控。且戰後武陵善後，雖有約定，但劉備若憑借平亂之功，挾大勢強占，我等遠在竟陵，恐難以製約。此策，終究是權宜之計，隱患頗多。”
    眾將議論紛紛，皆對放行關羽之事感到不安與不甘。林凡靜坐主位，聽著眾人的擔憂，麵色平靜，並未急於解釋。他的目光，卻投向了自從諸葛亮離去後，便一直蹲在沙盤旁，用手指劃拉著武陵山地，嘴角噙著一絲高深莫測笑意的龐統。
    “士元，”林凡開口，聲音打破了廳內的嘈雜，“你自孔明來時便沉默寡言，如今可有教我？”
    龐統聞言，嘿嘿一笑，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站起身來。他那矮胖的身材在廳中踱了兩步，小眼睛裏閃爍著如同發現獵物的光芒。
    “主公，諸位，”龐統環視一圈，聲音帶著他特有的沙啞與亢奮，“放關羽過去，看似讓步，實則不然！此乃將計就計，開門揖盜是假，請君入甕……亦或是，驅虎吞狼，也未可知！”
    眾人聞言，精神皆是一振，目光齊刷刷聚焦在龐統身上。
    “士元有何妙計，速速道來！”林凡身體微微前傾，他知道，這位鳳雛先生，必有驚人之語。
    龐統走到沙盤前，拿起代表關羽軍的棋子，又拿起代表沙摩柯蠻兵的棋子，最後拿起代表竟陵軍的棋子，在手中掂量著。
    “諸葛亮欲借道，行的是陽謀，打著拯救蒼生的大旗，逼我主就範。我主順水推舟，應允下來，乃是第一層高明，既全了大義，又避免了即刻衝突，更借此摸清了劉備對此事的底線——他們急於介入武陵，但暫時不願與我竟陵撕破臉皮。”
    他頓了頓，將代表關羽的棋子“啪”地一聲放在通往臨沅的官道上，隨即又將代表竟陵軍的棋子，放在了另一條相對偏僻、但亦可通往武陵腹地的山路上。
    “然則，我竟陵出兵，絕非僅僅為了跟在關羽後麵，替他搖旗呐喊，或是替他清掃側翼！”龐統的聲音陡然拔高，“我們要的，是在這場亂局中，奪取最大的利益！既要平息蠻亂，更要借此機會，將我們的影響力，深深地紮進武陵！”
    “計將安出？”徐庶也被勾起了興趣，追問道。
    龐統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統之策，名曰‘一石三鳥’！”
    “其一，鳥為何？沙摩柯及其五溪蠻眾！此鳥凶悍，需降服，然殺戮過甚，結仇必深，非上策。當以‘剿撫並用’為主。關羽勇猛，正可讓其與沙摩柯硬碰硬，消耗蠻兵銳氣。而我軍，則避實擊虛，或繞後斷其糧道，或攻其必救之地，更重要的，是設法與沙摩柯接觸！”
    “接觸？”魏延疑惑，“那蠻子認定我等是仇敵，如何接觸？”
    “這便是關鍵所在！”龐統眼中精光一閃，“墨衡先生已然查明，沙摩柯反叛的直接導火索，是其弟死於金旋獄中。而金旋，不過是曹操棋子，甚至可能……也是劉備欲除之而後快的絆腳石。”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凡一眼，“我們可以派人，設法將曹操細作散布謠言、以及金旋可能受人指使暗示劉備也可能知情或默許）的‘真相’，透露給沙摩柯！讓其明白，真正的仇人，並非我竟陵，而是幕後黑手與金旋這個幫凶！若能說動沙摩柯，哪怕不能立刻使其歸降，亦可令其與關羽死戰之心產生動搖，為我所用！”
    眾人聽得眼前一亮，此計若成，便可化解竟陵與蠻族的直接矛盾，甚至可能將沙摩柯這股強大的力量收歸己用。
    “其二，鳥為何？劉備勢力！”龐統將代表關羽的棋子往前推了推，卻又在旁邊放上了幾個代表武陵本地勢力的標記，“關羽入境平亂，看似威風，實則危機四伏。武陵本地士族，如樊氏、習氏等，盤踞多年，與金旋未必和睦，對劉備這等外來勢力，更是心存疑慮甚至抵觸。尤其是，若金旋在亂中‘不幸’身亡……”
    龐統拖長了語調，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金旋一死，武陵權力真空。關羽一介武夫，豈懂治理地方？屆時，誰能為武陵帶來秩序，誰能保障這些士族的利益，他們便會傾向誰！主公可密遣能言善辯之士，攜帶重禮與承諾，暗中聯絡這些對金旋不滿、對劉備畏懼的武陵大族。許其戰後保全其家族地位、財產，甚至允諾在未來的武陵權力結構中，給予他們一席之地！如此，便可在我竟陵與劉備之間，埋下一顆釘子，甚至在關鍵時刻，能借助這些地頭蛇的力量，製約關羽，影響武陵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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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庶撫掌讚歎：“妙哉！此乃攻心之上策！不與關羽爭一時之長短，而在其根基未穩之處，釜底抽薪！”
    林凡也微微頷首，龐統此計，直指劉備介入武陵最大的軟肋——缺乏本地根基。
    “那第三隻鳥呢？”甘寧忍不住問道。
    龐統笑容更盛，帶著一絲狂士的狷介：“這第三隻鳥，便是曹操的‘校事府’和這荊南的天下大勢！”
    他大手一揮，仿佛要將整個沙盤納入掌中：“曹操欲以武陵亂局為誘餌，挑動孫、劉、林三方爭鬥，他好坐收漁利。我等便反其道而行之！表麵與劉備協同作戰，維係荊南聯盟之表象，讓曹操的離間計難以迅速生效。同時，通過平定蠻亂、安撫地方、甚至收服沙摩柯，向天下彰顯我竟陵不僅有謀，更有安邦定土之能、招撫四方之量！此戰若勝，我竟陵之聲望，將不再局限於竟陵一隅，而是真正意義上，成為能與劉備、孫權在荊南鼎足而立的一方勢力！這，才是最大的‘鳥’！”
    一石三鳥！降蠻、製劉、揚名！
    龐統的策略，層層遞進，將一次被動的救援行動，升華為了竟陵勢力擴張的關鍵契機。他不僅看到了眼前的軍事危機，更洞察了背後的政治博弈與長遠影響。
    廳內眾人，包括之前最為激進的魏延和甘寧，此刻都已心悅誠服，看向龐統的目光充滿了敬佩。徐庶也含笑點頭，對這位同僚的奇謀深感佩服。
    林凡深吸一口氣，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龐統的計策，完全說到了他的心坎裏。被動應對永遠無法成就大業，唯有主動布局，方能於亂世中爭得一線生機。
    “善！士元之策，深合我意！”林凡霍然起身，聲音斬釘截鐵，“便依此計而行！”
    他目光掃過眾人，開始點將部署：
    “墨衡！”
    “屬下在！”
    “你‘暗羽’傾力配合！第一，設法將曹操離間之真相，傳遞給沙摩柯，人選、方式由你定，務必小心，若事不可為，以保全自身為上！第二，列出武陵可用之士族名單，並挑選善於遊說之才，攜帶我的親筆信與厚禮，秘密潛入武陵，進行聯絡！”
    “遵命！”
    “元直！”
    “庶在！”
    “後勤糧草、軍械調配，以及與江陵方麵關於關羽過境的具體協調事宜，由你全權負責！”
    “諾！”
    “魏延！甘寧！”
    “末將在！”二將踏步而出，精神抖擻。
    “著你二人為此次南征正副先鋒，統兵五千，即日啟程，走北路，按士元謀劃，伺機而動！記住，你們的任務並非與關羽爭功，而是掌控局勢，落子布局！”
    “末將明白！”
    最後，林凡看向龐統，鄭重一揖：“此次武陵之行，錯綜複雜，非大才不能統籌。便勞煩士元為隨軍軍師，參讚軍機，臨陣決斷，凡軍事政治，皆可先行後奏！”
    龐統收起玩笑之色，肅然還禮：“統，必竭盡駑鈍，助主公成就此番大業！”
    計策已定，人馬將動。竟陵這台戰爭機器，在經曆了短暫的迷茫後，再次高速運轉起來，目標直指烽火連天的武陵。林凡站在府門口，望著魚貫而出的將領，心中豪情與謹慎並存。
    “劉備，曹操，沙摩柯……便讓我林凡，來會會這荊南之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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