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幽焰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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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油混鬆脂淬火油的意外成功,如同在絕望的深淵中投下了一線刺目的強光。那幽藍的火焰與暗藍甲片的神異表現,極大地提振了匠坊瀕臨崩潰的士氣。陳衍深知時機緊迫,劉裕的密信催促如同戰鼓擂響。在確認新淬火油的穩定性和效果後又秘密淬煉了幾片,效果一致),他決定冒險進行大規模淬火——一次性淬煉上百具金絲合金筒袖鎧的關鍵甲片!
    這是一個極其大膽且危險的計劃。不僅因為新淬火油的配方古怪、氣味刺鼻,更因為那淬火時產生的、衝天而起的詭異藍焰和滾滾濃煙,在寂靜的深夜裏,無異於向敵人宣告自己的位置!
    但時間不等人。陳衍選擇了一個月黑風高、後半夜雲層低垂的夜晚。他命令將所有需要淬火的甲片胸甲、背甲、筒袖)集中堆放在特製的鐵架上,送入特大型的淬火爐中統一加熱。淬火油缸也被換成了幾個並排放置的、巨大的石槽,裏麵注滿了粘稠、腥臭的魚油鬆脂混合物。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隻有山風嗚咽。
    “開始!”陳衍的聲音在緊張的氣氛中顯得異常低沉。
    巨大的焦炭爐被鼓入強勁的風力,爐火瞬間由暗紅轉為熾白!堆積如山的甲片在爐膛內迅速升溫,發出灼目的紅光,將整個淬火間映照得如同熔岩地獄,熱浪逼人。
    當所有甲片達到臨界點,通體赤紅近白時!
    “出料!淬火!”陳衍嘶聲下令!
    沉重的鐵架被數名壯漢合力抬出!上百片燒得如同小型太陽般的赤紅甲片,在黑暗中散發著恐怖的高溫和光芒!它們被迅速、平穩地浸入並排放置的、盛滿粘稠魚油鬆脂的巨大石槽之中!
    “嗤嗤嗤嗤——!!!!!”
    比之前強烈百倍、如同海嘯般的淬火聲驟然爆發!刺耳的尖嘯匯聚成一片淹沒一切的噪音!
    緊接著!
    “轟——!!!”
    數道粗壯無比、幽藍深邃、近乎實質的火焰光柱,猛地從幾個石槽中衝天而起!它們如同掙脫束縛的藍色巨龍,狂暴地撕裂了淬火間的屋頂簡易搭建,被輕易衝破),直刺向漆黑低垂的夜空!藍焰高達數丈,在夜空中狂舞扭動,將周圍的山林、岩石映照得一片幽藍詭譎!
    同時,海量的、顏色混雜黃綠灰黑)的濃煙如同火山噴發般,伴隨著刺鼻到令人窒息的魚腥、焦糊、毛發燒焦的混合怪味,滾滾湧出,迅速彌漫了整個山坳!濃煙中,還夾雜著大量爆裂的油泡和閃爍的幽藍火星!
    這景象,如同地獄之門在山坳中洞開!幽藍的魔焰與汙濁的濃煙交織,形成一幅震撼而恐怖的末日圖景!光芒之盛,連十裏外的京口城牆垛口都隱約可見藍光閃爍!
    “我的天爺…這…這真是雷神爺發怒了啊…” 守在鍛造點外圍暗哨的“穢營”老卒,看著那衝天而起的幽藍火柱和遮天蔽日的濃煙,嚇得兩股戰戰。
    京口城內,桓玄臨時行轅。
    剛剛入睡不久的錢校尉被親兵驚慌失措地叫醒:“校尉!不好了!城西…城西山裏!妖火!好大的藍色妖火!還有…還有怪味飄進城了!”
    錢校尉衝到窗邊,推開窗戶。隻見西邊天際,數道幽藍的光柱在夜色中隱約可見,詭異非常!同時,一股若有若無、令人作嘔的怪味正隨著夜風飄散過來。這味道…他依稀記得,在那個充滿惡臭的鍛造棚裏聞到過一絲!
    “陳衍!又是那個陳衍!”錢校尉瞬間明白了,眼中爆射出狂喜和凶戾交織的光芒,“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搞這裝神弄鬼、煉製妖兵的勾當!來人!點齊兵馬!隨老子去剿了那妖窩!”
    很快,一隊約五十人的騎兵,在錢校尉的率領下,舉著火把,如同一條猙獰的火龍,衝出京口西門,朝著藍焰衝天的山坳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山坳內,淬火剛剛完成。藍焰漸漸熄滅,濃煙還在彌漫。匠人們被剛才那驚天動地的景象和刺鼻的怪味熏得頭暈眼花,咳嗽不止。但看著石槽中那些呈現出深邃暗藍光澤、流淌著幽藍紋路的甲片,臉上又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激動。
    然而,急促的馬蹄聲和遠處晃動的火把長龍,如同冰水澆頭,瞬間讓所有人的心沉入穀底!
    “官軍!是錢校尉的人!他們被驚動了!”了望的哨兵連滾帶爬地衝進來報告。
    淬火間內一片死寂。剛剛經曆“神跡”的喜悅蕩然無存,隻剩下冰冷的恐懼。如此大的動靜,根本不可能遮掩!滿地狼藉的淬火痕跡破損的屋頂、滿地的油汙、刺鼻的濃煙)、石槽中尚有餘溫的粘稠怪油、還有那堆剛剛淬好、散發著幽藍光澤的甲片…任何一項都是鐵證!
    “怎麽辦?陳什長!”趙鐵錘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
    陳衍看著迅速逼近的火把長龍,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硬拚是死路一條!銷毀證據?時間不夠,動靜太大!解釋?誰會信這衝天藍焰和刺鼻怪味是在“打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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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型——將計就計!既然被當成“妖火”,那就坐實它!但不是“妖”,而是“神”!
    “快!把王忠抬出來!還有…把老魏的斷臂…也請出來!”陳衍的聲音急促而決絕。
    眾人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刻照辦。肺癆深重、奄奄一息的老匠人王忠被抬到了淬火間中央。而老魏犧牲後火化留下、被匠人們用木盒供奉起來的那條殘臂連同斷腕),也被鄭重地請了出來,放在王忠身邊。
    “所有人!聽我號令!”陳衍眼神銳利如刀,“把淬火剩下的鬆脂塊拿出來!砸碎!扔進還在冒煙的石槽餘燼裏!趙師傅,你帶幾個人,把庫房裏那些祭祀用的破鑼、舊鼓、還有上次驅邪剩下的儺戲麵具都拿出來!快!”
    就在錢校尉的騎兵衝到山坳入口,馬蹄聲已清晰可聞之際!
    鍛造點內,異變陡生!
    幾個匠人將大塊鬆脂砸碎,投入石槽中尚未完全冷卻的油汙餘燼裏!
    “轟!噗噗噗!”
    鬆脂遇熱即燃!瞬間騰起數股雖然不大、但顏色更加詭異混合了殘留魚油和煙灰,呈現黃綠帶黑)的火焰!同時爆發出大量劈啪作響的油泡和更加濃烈的、刺鼻的鬆脂焦糊味!
    與此同時,趙鐵錘等人敲響了破鑼舊鼓!聲音雜亂無章,卻充滿了一種原始的、癲狂的節奏!更有人戴上了猙獰的儺戲麵具上次驅趕“龍脈哀鳴”時用過),在幽暗的火光映照下,如同地府鑽出的鬼卒!
    陳衍站在中央,將氣息奄奄的王忠扶坐起,又將供奉老魏斷臂的木盒高高舉起!他披散頭發扯散了發髻),臉上抹了幾道淬火留下的油汙,在跳動的詭異火光和嘈雜的鑼鼓聲中,用一種近乎嘶吼、充滿悲愴與狂熱的語調,朝著山坳入口的方向,大聲“吟唱”起來: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弟子誠惶!以肺癆之軀為引,以忠烈殘肢為祭!”
    “地火引動天雷火,非為妖孽,實乃神罰煉真金!”
    “驅邪祟!鎮妖氛!護我京口生民——!”
    “雷神爺顯靈啦——!!!”
    他的聲音在鑼鼓和火焰劈啪聲中,顯得格外淒厲、神秘,穿透力極強!
    錢校尉帶著騎兵剛衝進山坳,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幾處燃燒著詭異黃綠黑火的小火堆鬆脂餘燼)。
    濃烈刺鼻、令人作嘔的煙霧彌漫。
    戴著恐怖麵具的“鬼卒”在癲狂地敲鑼打鼓、手舞足蹈。
    中央一人披頭散發,高舉一個木盒,扶著個奄奄一息的老者,狀若瘋魔地嘶吼著“雷神”、“神罰”、“祭品”!
    更駭人的是,那人手中木盒裏,赫然供奉著一條焦黑、幹枯的——人手臂!
    這哪裏是什麽鍛造工坊?分明是一場邪異、血腥、裝神弄鬼的祭祀現場!那衝天的藍焰,就是這邪祭引來的“妖火”?!
    一股寒氣從錢校尉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固然凶殘,但對鬼神之說仍有本能的敬畏。眼前這瘋狂、詭異、充滿不祥氣息的場景,遠比發現一個鍛造窩點更讓他心膽俱寒!尤其是那條供奉著的斷臂,讓他瞬間聯想到了亂葬崗和種種恐怖的傳說。
    “停!都給老子停下!”錢校尉勒住馬,色厲內荏地大吼,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們…你們在搞什麽鬼?!”
    陳衍猛地轉過身,臉上油汙在火光下如同鬼畫符,眼神卻異常“狂熱”地瞪著錢校尉:“軍爺!非是搞鬼!是雷神顯聖!地火引天雷,焚此汙穢之地,煉化神金,以鎮不祥!我等凡夫,正以虔心與祭品,平息神怒,護佑一方!軍爺速退!莫要衝撞了神靈,引來天罰啊——!” 他最後一句拉長了音調,如同鬼哭。
    配合著他的話語,一個戴著儺麵的匠人故意踉蹌著衝向錢校尉的馬前,手中的破鑼猛地一敲!
    “咣——!”
    刺耳的鑼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瘮人!那猙獰的麵具幾乎貼到馬臉上!
    錢校尉的坐騎受驚,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驚恐的嘶鳴!他身後的騎兵隊伍也一陣騷動,馬匹不安地踏著蹄子。
    看著火光中那些“鬼卒”狂舞的身影,聽著那淒厲的“神諭”,聞著刺鼻的怪味,再想到那條供奉的斷臂和傳說中此地“龍脈哀鳴”的不祥…錢校尉的勇氣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間泄了大半。他臉色發白,額頭滲出冷汗。
    “妖…妖人惑眾!”他強撐著罵了一句,卻不敢再上前,“給…給老子看住這裏!不許他們再搞這些裝神弄鬼的把戲!等…等天亮了,稟報馬大人定奪!” 說完,他竟調轉馬頭,帶著驚魂未定的騎兵,如同來時一樣迅速,狼狽地退出了山坳,隻留下幾個士兵在遠處心驚膽戰地監視。
    淬火間內,鑼鼓聲漸漸停歇。匠人們摘下儺麵,個個汗流浹背,心有餘悸。陳衍緩緩放下高舉的木盒,看著裏麵老魏的殘臂,又看看身邊咳血不止、幾乎昏厥的王忠,最後望向石槽中那些靜靜躺著、在餘燼微光下流淌著幽藍紋路的暗藍甲片。
    幽焰驚城,儺舞惑敵。一場以瘋狂掩飾鋒芒、以鬼神震懾豺狼的險棋,在斷臂與癆病的“祭品”前,竟真的暫時逼退了來勢洶洶的爪牙。這深藍的甲胄,尚未披掛上陣,便已浸透了謊言、犧牲與神鬼莫測的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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