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開城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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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的清晨,天空是一種罕見的澄澈的藍,仿佛上天特意為這個特殊的日子拭去了所有陰霾。然而在這片湛藍之下,敦煌城卻籠罩在一種難以言說的沉寂之中。
    李暠一夜未眠。
    他站在鏡前,任由內侍為他穿上那身最為莊重的朝服——玄衣纁裳,十二章紋,頭戴通天冠,腰係金帶鉤。這是西涼王的正式禮服,也是他最後一次以獨立國君的身份穿戴它。
    “陛下,時辰快到了。”內侍總管低聲提醒,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暠沒有回應,他的目光穿過窗欞,望向遠處依稀可見的祁連雪山。那是西涼的屏障,也是西涼的驕傲。而今天,他將親手打開城門,將這片土地交給另一個君王。
    “歆兒那邊如何?”他突然問道。
    內侍總管低下頭:“太子殿下仍在東宮,安靜讀書,未曾有異動。”
    李暠微微頷首,眼中卻掠過一絲疑慮。兒子的安靜反而讓他不安,以李歆的性格,不該如此順從地接受命運。
    “加派人手看管,今日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是。”
    當李暠走出寢宮時,文武百官已列隊等候。他們穿著整齊的朝服,表情各異——有的麵露悲戚,有的神情麻木,還有的眼中閃著難以掩飾的期待。
    崔延之站在文官隊列前列,臉色蒼白如紙。當李暠走過時,老人深深鞠躬,幾乎直不起腰來。
    “少傅不必多禮。”李暠虛扶一把,感覺到老人手臂的顫抖。
    “老臣...老臣有負先王所托啊!”崔延之的聲音哽咽。
    李暠搖搖頭,沒有說什麽。他知道這位老臣內心的煎熬,但時至今日,任何言語都已蒼白無力。
    車隊緩緩向城門行進,沿途百姓跪伏在地,無聲地注視著他們的君王最後一次巡城。有人悄悄拭淚,有人目光茫然,更多的人則是沉默地看著這一切,仿佛在觀看一場與己無關的儀式。
    到達城門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灑在敦煌城樓上,給這座古老的城池鍍上了一層悲壯的光輝。
    城門緩緩開啟,外麵的景象讓西涼百官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北秦軍隊陣列嚴整,旌旗招展,在晨光中如同鐵鑄的森林。最前方,王鎮惡端坐馬上,身著明光鎧,腰佩長劍,神色肅穆。他身後是數不清的北秦精銳,鴉雀無聲,卻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
    李暠整理衣冠,穩步走出城門,文武百官緊隨其後。在距離王鎮惡十步之遙時,他停下腳步,微微頷首致意。
    “西涼王李暠,率文武百官,恭迎北秦天軍。”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在寂靜的清晨傳得很遠。
    王鎮惡翻身下馬,拱手還禮:“鎮惡奉大秦皇帝之命,特來接收敦煌。陛下深明大義,免去幹戈,實乃萬民之幸。”
    兩人對視片刻,李暠在王鎮惡眼中看不到勝利者的驕矜,隻有軍人特有的堅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尊重。這讓他心中的屈辱感稍稍緩解。
    “此乃西涼國璽、戶籍圖冊、兵符令箭。”李暠從內侍手中接過托盤,上麵陳列著象征西涼王權的物品,“今交付將軍,望將軍善待我西涼子民。”
    王鎮惡鄭重接過:“陛下放心,我主有令:西涼既歸,便為大秦子民,必一視同仁。”
    接下來是冗長而繁瑣的交接儀式。西涼官員逐一上前,交出所轄部門的印信文書;北秦方麵的接收官員仔細清點記錄。整個過程莊重而壓抑,隻有紙張翻動和偶爾的問答聲打破沉寂。
    李暠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父親李昶創業的艱難,想起了自己年少時的雄心壯誌,想起了這些年來為治理西涼付出的心血。而今天,一切都要畫上句號。
    就在儀式接近尾聲時,異變突生。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騎快馬衝破北秦軍陣的阻攔,直衝典禮現場而來。馬上騎士渾身浴血,高舉著一麵殘破的旗幟。
    “陛下!北涼背信棄義!他們偷襲了我們的邊境守軍!”騎士嘶聲大喊,聲音淒厲如夜梟,“沮渠蒙遜說...說西涼既已降秦,便是自取滅亡!”
    現場頓時一片嘩然。西涼官員們麵麵相覷,不少人臉上露出憤怒和恐慌的神色。
    李暠臉色煞白,他萬萬沒想到北涼會在這個時候背後插刀。更讓他心驚的是,這恰好印證了主戰派的擔憂——示弱隻會招來更多的侵略。
    王鎮惡眉頭緊鎖,立即下令:“前軍戒備!探馬速去查探軍情!”
    然後他轉向李暠,語氣嚴肅:“陛下,北涼此舉,意在破壞歸附大計。請陛下安心,既已歸附大秦,西涼邊境便是大秦邊境,北涼敢來犯,必叫他有來無回!”
    這番話擲地有聲,讓騷動的西涼官員稍稍安定下來。
    然而就在這時,又一個聲音響起:“父王!您現在看到了嗎?妥協換來的不是和平,而是更多的欺侮!”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李歆不知何時出現在城樓上,一身戎裝,手持長弓。他的出現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包括李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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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歆兒!你...”李暠又驚又怒,他不是被軟禁在東宮嗎?
    王鎮惡眯起眼睛,手按劍柄,但沒有立即發作。
    李歆站在城垛之間,聲音洪亮:“西涼的將士們!你們甘願就這樣放下武器,任人宰割嗎?北涼人正在我們的土地上燒殺搶掠,而我們卻在這裏向另一個征服者屈膝!”
    一些西涼士兵開始騷動,尤其是那些家鄉在邊境地區的,臉上露出憤慨之色。
    “逆子!休得胡言!”李暠厲聲喝道,“還不快下來!”
    李歆慘笑一聲:“下來?下來繼續喝那碗被下了藥的湯?父王,您為了所謂的和平,連親生兒子都可以毒害嗎?”
    這話如同驚雷炸響,在場的西涼官員無不色變。就連王鎮惡也皺起了眉頭,看向李暠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審視。
    李暠渾身顫抖,臉色慘白:“你...你胡說些什麽!”
    “我是否胡說,禦醫一驗便知!”李歆高舉一張紙,“這是太醫署的記錄,證明我的飲食中被下了慢性毒藥!父王,你就這麽害怕我反對你的決定嗎?”
    場麵徹底失控了。西涼官員中響起一片驚呼聲,不少人開始交頭接耳,看向李暠的目光充滿了懷疑和恐懼。
    王鎮惡當機立斷,高聲喝道:“此乃西涼家務事,容後再議!當務之急是抵禦北涼入侵!李歆,你若真是為西涼著想,就該放下私怨,共同抗敵!”
    李歆冷笑:“共同抗敵?敢問王將軍,是以西涼的名義,還是以北秦附庸的名義?”
    這話問得尖銳,直指問題的核心。許多西涼將士都抬頭看向王鎮惡,等待他的回答。
    王鎮惡沉默片刻,忽然拔劍指向北方:“以華夏的名義!涼州之地,自古便是華夏疆土。今日歸附,不是成為附庸,而是回歸一統!北涼胡虜,侵我疆土,殺我同胞,凡我華夏兒女,皆應共擊之!”
    他轉身麵對西涼將士,聲音如雷:“西涼的將士們!你們可願隨我王鎮惡,共擊北涼,保衛家園?”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既避開了敏感的身份問題,又喚起了將士們的保家衛國之心。頓時有不少西涼士兵高聲響應:“願意!願意!”
    李歆在城樓上臉色變幻不定。他沒想到王鎮惡如此機變,三言兩語就化解了他的發難,反而將焦點轉移到了北涼的威脅上。
    王鎮惡繼續加碼:“凡參與抗擊北涼者,不論原本隸屬,皆按大秦軍功授賞!斬獲敵軍首級者,賞!奮勇爭先者,賞!保衛百姓者,重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多的西涼士兵開始心動。畢竟,相對於虛無縹緲的“國家大義”,實實在在的獎賞更能打動普通士卒的心。
    李暠見狀,知大勢已去,哀聲道:“歆兒,下來吧!莫要一錯再錯!”
    李歆站在城樓上,望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忽然感到一陣無力。他精心準備的計劃,在現實麵前如此不堪一擊。百姓要的是安寧,將士要的是前程,誰會在意一個失勢太子的理想和堅持?
    就在這時,遠方煙塵滾滾,一隊北秦騎兵疾馳而來,為首的將領高舉一麵北涼旗幟——那是他們在途中遭遇並殲滅的一支北涼偵察隊。
    “報!北涼先鋒已至五十裏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騎兵將領滾鞍下馬,大聲稟報。
    這個消息徹底點燃了西涼軍民的怒火。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抗擊北涼!保衛家園!”緊接著,成千上萬的人齊聲高呼,聲震四野。
    李歆站在城樓上,看著這一切,手中的弓緩緩垂下。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機會。在這個外敵當前的時刻,任何內鬥都會被視為叛徒行徑。
    王鎮惡躍身上馬,長劍北指:“眾將士聽令!隨我迎擊北涼!”
    “諾!”震天的應答聲中,北秦與西涼的軍隊第一次聯合起來,向著共同的敵人進軍。
    李暠望著大軍遠去的煙塵,又抬頭看看城樓上孤零零的兒子,老淚縱橫。
    崔延之悄悄走到他身邊,低聲道:“陛下,太子殿下他...”
    “帶他下來,”李暠疲憊地擺手,“好生看管,待戰事結束後...再行發落。”
    他望著北方天際的煙塵,心中五味雜陳。西涼的時代結束了,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卻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開始了新的征程。
    城門緩緩閉合,將內外兩個世界隔開。敦煌的歸附儀式以一種無人預料的方式完成了,而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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