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軟禁

字數:6261   加入書籤

A+A-


    東宮的朱紅大門在身後沉重合攏,落栓聲如斷頭台的鍘刀般決絕。李歆站在庭院中央,環視這座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宮苑,此刻卻覺得陌生如牢籠。
    “殿下,請回內殿吧。”新任的東宮衛隊統領王屹麵無表情地說道。他是李暠的心腹將領,以鐵麵無私著稱。
    李歆冷笑一聲:“怎麽,王將軍還怕我插翅飛了不成?”
    王屹不為所動:“末將隻是奉命行事。從今日起,東宮所有人等不得隨意出入,一應飲食用度由專人送達。殿下若有需求,可告知末將代為轉達。”
    李歆拂袖轉身,大步走向內殿。他能感覺到身後那些士兵的目光,同情、警惕、甚至幸災樂禍,種種情緒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他困在這方天地之中。
    內殿裏,幾個忠心耿耿的太監宮女跪地相迎,個個麵帶憂色。
    “都起來吧。”李歆疲憊地揮手,“該做什麽做什麽去,本王還沒死呢。”
    話雖如此,當他獨自坐在書房裏,看著滿架經史子集,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父親這一手來得太快太狠,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更讓他心驚的是,父親似乎早已料到他的行動,布下天羅地網隻等他自投羅網。
    “殿下,崔少傅求見。”門外太監低聲通傳。
    李歆精神一振:“快請!”
    崔延之佝僂著身子進來,臉色比昨日更加憔悴。老人一見麵就要下跪,被李歆急忙扶住。
    “少傅何須如此!”
    “老臣有負殿下所托啊!”崔延之老淚縱橫,“未能勸阻殿下行險,致有今日之困...”
    李歆扶老人坐下,親自為他斟茶:“少傅不必自責,是本王太過衝動。隻是我不明白,父王為何...”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注意到崔延之微微搖頭,眼神瞥向殿外值守的士兵。
    李歆會意,改口道:“...為何要如此對待自家骨肉。罷了,不說這些。少傅可知朝中近日有何動向?”
    崔延之歎了口氣,聲音略高了些,顯然是說給外麵的人聽:“陛下已決定明日正式接見北秦使臣,商討...歸附事宜。滿朝文武,大多讚同陛下聖斷。”
    但在說話的同時,老人用手指在案幾上輕輕劃了三個字:有內應。
    李歆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連張尚書、楊將軍他們也讚同嗎?”
    “大勢所趨啊。”崔延之繼續在案上劃字:小心飲食。
    這番無聲的交流讓李歆脊背發涼。父親不僅軟禁了他,還在東宮安插了眼線,甚至可能在他的飲食中做手腳?
    送走崔延之後,李歆獨自在書房踱步,心亂如麻。他想起三個月前與北涼世子沮渠興國的秘密會麵,當時對方信誓旦旦表示若西涼起兵,北涼必傾力相助。如今想來,那番慷慨陳詞未免太過輕易。
    “難道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李歆喃喃自語。
    晚膳時分,果然有專人送來食盒。菜色一如既往地精致,但李歆盯著那碗參雞湯,遲遲沒有動筷。
    “殿下為何不用膳?”侍立在旁的小太監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歆抬眼看了看這個名叫小順子的太監,他已在東宮伺候三年,平日裏沉默寡言,做事卻很是穩妥。
    “今日沒什麽胃口。”李歆推開盤盞,“撤下去吧。”
    小順子麵露難色:“陛下特意吩咐禦膳房為殿下準備了滋補湯品,若是原樣送回,隻怕...”
    李歆心中一動,父親果然特別關照過他的飲食。他重新端詳那碗湯,湯色清亮,香氣撲鼻,看不出任何異常。
    “那就放著吧,本王待會兒再用。”
    小順子隻得退到一旁。李歆拿起書卷,假裝閱讀,餘光卻注意著那個小太監。果然,不過一炷香時間,小順子的目光已經多次飄向那碗未曾動過的湯。
    夜深人靜,李歆屏退左右,獨留寢殿。他取出藏在枕下的銀簪,小心探入傍晚留下的湯水中。片刻後取出,銀簪依舊光亮如初。
    “沒有毒?”李歆皺眉,這反而讓他更加不安。
    忽然,窗外傳來極輕微的叩擊聲。李歆警覺地握緊銀簪:“誰?”
    “殿下,是我,張珩。”窗外人低聲回應。
    李歆又驚又喜,急忙開窗。隻見張珩一身夜行衣,敏捷地翻窗而入。
    “你怎麽進來的?外麵守衛森嚴...”
    “臣家中世代在敦煌為官,對這王宮密道略知一二。”張珩顧不上行禮,急切道,“殿下,情況不妙。陛下已徹底倒向北秦,明日朝會就將簽署歸附協議。”
    李歆咬牙:“我就知道!那些主戰的大臣呢?”
    “大多被控製起來了。”張珩壓低聲音,“更可怕的是,我們中間有內奸。殿下今日的行動,陛下似乎早就知曉。”
    李歆想起日間崔延之的警告,心中一沉:“你可有懷疑之人?”
    張珩猶豫片刻:“臣不敢妄言。但殿下可記得,那日北涼世子送來密信,力勸殿下起兵,聲稱北涼願為後援?”
    “自然記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臣近日暗中查訪,發現那送信之人根本就不是北涼使者,而是假扮的!”張珩語出驚人,“那人進入敦煌後,最後出現的地方是...是崔少傅的府邸。”
    李歆如遭雷擊:“不可能!少傅追隨我李家多年,怎會...”
    “臣也不敢相信。但多方查證,確實如此。”張珩道,“恐怕崔少傅早已被收買,故意慫恿殿下行動,好讓陛下有理由軟禁您。”
    李歆跌坐在榻上,腦中一片混亂。那個從小教導他忠君愛國之道的老人,那個在他被軟禁後第一時間前來探望的師長,竟然是內奸?
    “還有更糟的。”張珩繼續道,“北秦使團中混入了慕容月的親信,正在暗中接觸朝中大臣,許以重利。據說...據說連禁軍副統領都被收買了。”
    李歆隻覺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他終於明白,父親之所以選擇歸附,不僅僅是因為北秦的強大武力,更是因為西涼內部早已被滲透得千瘡百孔!
    “殿下,我們還有機會。”張珩眼中閃著倔強的光,“隻要明日朝會之前,殿下能出現在大殿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揭露北秦的陰謀...”
    “如何揭露?我現在連東宮都出不去!”李歆苦笑。
    張珩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紙:“這是臣這些日子收集的證據,包括那個假使者的畫像、與北秦勾結的官員名單...隻要殿下能現身朝堂,必能喚醒那些尚有血性的臣子!”
    李歆接過羊皮紙,手微微顫抖。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一旦失敗,不僅是自己,連張珩和所有支持他的人都將萬劫不複。
    “那些密道...”他最終問道,“能通到大殿嗎?”
    張珩眼中燃起希望:“有一條少有人知的通道,可直達大殿偏室。但出口處可能有守衛...”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和王屹的聲音:“殿下可曾安歇?”
    李歆與張珩對視一眼,後者迅速躲入帷幔之後。李歆急忙吹滅蠟燭,和衣臥倒在榻上,假裝已經入睡。
    殿門被輕輕推開,王屹舉著燈籠走進來,在寢殿內巡視一圈。李歆閉眼假寐,心跳如鼓。
    王屹在殿內停留片刻,忽然道:“夜深露重,殿下若需添被,可喚值守太監。”
    李歆不敢回應,繼續裝睡。王屹似乎沒有發現異常,終於轉身離去。
    待腳步聲遠去,張珩才從帷幔後閃出,已是滿頭冷汗。
    “太險了!王屹似乎起了疑心。”李歆坐起身,神色凝重,“你說的那條密道,入口在何處?”
    “就在東宮後園的假山之中。”張珩道,“但如今東宮守衛增加了一倍,要避開耳目到達那裏絕非易事。”
    李沉思片刻,眼中閃過決絕:“那就需要有人製造混亂,引開守衛的注意力。”
    “殿下的意思是...”
    “你過來。”李歆附在張珩耳邊低聲吩咐起來。
    半個時辰後,東宮西北角突然火光衝天,有人高喊“走水了!”守衛們一陣騷動,部分人被調往救火。
    就在這混亂之中,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潛入後園,迅速隱入假山的陰影之中。
    李歆按照張珩指示,移開一塊看似固定的山石,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他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裏麵漆黑一片,隻能摸索著前進。
    密道狹窄而潮濕,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黴味。李歆屏息前行,心中五味雜陳——他就要公然反抗自己的父親,這可能意味著父子之情的徹底決裂。
    但想到西涼數百年的基業,想到那些被北秦蠱惑的大臣,他又堅定了決心。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隱約傳來人聲。李歆心中一緊,放緩腳步,悄悄靠近。
    透過石縫,他看見兩個侍衛正守在密道出口處,低聲交談:
    “...明日過後,敦煌就要改天換日嘍。”
    “誰說不是呢。聽說北秦許了陛下一個敦煌公的爵位,還能繼續管著太學。”
    “那也比打仗強啊!你說太子殿下怎麽就那麽想不開呢?”
    “年輕人,熱血上頭唄。不過陛下也是,軟禁就軟禁,何必在飲食裏下那慢性的...”
    李歆如遭雷擊,幾乎站立不穩。父親果然在他的飲食中做了手腳!那碗湯...
    就在這時,他懷中的羊皮紙不小心滑落,發出輕微的聲響。
    “誰在那裏?”侍衛警覺地喝道。
    李歆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另一個侍衛笑道:“疑神疑鬼什麽?肯定是老鼠。這老密道裏多的是。”
    “還是查看一下為好。”
    腳步聲逐漸靠近。李歆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緊緊握住藏在袖中的匕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外麵突然傳來鍾聲——那是朝會即將開始的信號。
    “快換班了!走吧,別管什麽老鼠了。”
    腳步聲漸遠。李歆癱坐在黑暗中,渾身已被冷汗濕透。
    他撿起羊皮紙,掙紮著站起身。現在他更加確定,必須阻止這場交易。不僅為了西涼,也為了自己的性命。
    推開密道的暗門,他發現自己正在大殿偏室的簾幕之後。透過縫隙,可以看見文武百官已經位列兩旁,父親端坐龍椅,北秦使臣站在殿中,手捧國書。
    歸附儀式,即將開始。
    喜歡寒旌映長安:從北府小卒到天下共請大家收藏:()寒旌映長安:從北府小卒到天下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