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困獸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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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臧城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籠罩著每一條街道、每一戶人家。昔日熙攘的市集空無一人,隻有巡邏隊的皮靴踏在石板路上發出單調的回響。北涼王沮渠蒙遜已經三天沒有離開王宮了,謠言在城中悄悄流傳:陛下瘋了。
    王宮深處,沮渠蒙遜獨自站在巨大的姑臧城防圖前。地圖上密密麻麻標注著守軍布防點,但更多的是被朱筆劃掉的區域——那是已經被北秦軍控製的城外據點。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龍袍皺巴巴地掛在身上,顯然多日未曾更換。
    “陛下,丞相求見。”內侍小心翼翼稟報。
    “讓他滾!”沮渠蒙遜怒吼,隨手抓起一個玉鎮紙砸向殿門。玉器碎裂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片刻沉寂後,殿門被輕輕推開。丞相沮渠安周沒有“滾”,而是端著一碗參湯走進來。
    “陛下,保重龍體。”他將湯碗放在案上,“北秦軍又開始攻城了。”
    沮渠蒙遜猛地轉身,眼中閃著瘋狂的光:“好!來得正好!傳令:將所有囚犯押上城頭,斬首示眾!把首級用投石機拋向北秦軍陣!”
    沮渠安周倒吸一口涼氣:“陛下!這...這會激怒北秦人,他們若報複...”
    “報複?”沮渠蒙遜狂笑,“他們還能怎樣報複?城破之日,橫豎都是死!不如多拉幾個墊背的!”
    他跌跌撞撞走到殿外,指著遠處隱約可見的北秦軍營:“你看,陳衍那個偽君子,還在假仁假義地投擲糧食收買人心。朕偏要讓他看看,什麽叫做絕望!”
    命令被執行了。半個時辰後,數百顆血淋淋的人頭從城頭拋下,其中不少是婦孺。北秦軍陣中響起憤怒的吼聲,攻勢驟然加劇。
    但更可怕的命令還在後麵。
    “征發全城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男子,全部上城防守!違令者,斬!藏匿者,誅九族!”沮渠蒙遜的聲音通過傳令官響徹全城。
    姑臧頓時陷入地獄般的景象。北涼士兵粗暴地砸開民戶,將男人強行拖走。哭喊聲、哀求聲、咒罵聲響成一片。
    一個老翁跪地哭求:“軍爺,我兒才十四歲啊!”
    “十四?”士兵冷笑,“看著像十六!帶走!”
    少年驚恐地掙紮:“爹!救我!”
    類似的場景在全城上演。有些人家試圖藏匿子弟,被發現的當場格殺,全家連坐。
    與此同時,另一道命令讓所有人膽寒:“焚燒城外所有民居,製造障礙!”
    姑臧城外還有許多窮苦人家,因為無處可去,隻能困在城中。如今,他們的家園被付之一炬。濃煙滾滾,火光衝天,哭喊聲令人心碎。
    “陛下,城外多是平民區,焚燒恐傷及無辜...”一個將領試圖勸諫。
    沮渠蒙遜冷冷地看著他:“你是在違抗軍令?”
    那將領頓時冷汗直流:“末將不敢!”
    “那就去執行!”沮渠蒙遜怒吼,“若是明日此時還能看到一間完好房屋,提頭來見!”
    大火燒了整整一天一夜。姑臧城外變成一片焦土,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但這道命令確實給北秦軍製造了麻煩——濃煙阻礙了視線,廢墟阻礙了攻城器械推進。
    城內的情況更加惡劣。強行征發的民夫毫無戰鬥經驗,站在城頭瑟瑟發抖,成為北秦弓弩手的活靶子。一天下來,死傷慘重。
    “陛下,征發的民夫傷亡太大,是否...”沮渠安周再次嚐試勸諫。
    沮渠蒙遜打斷他:“死得好!正好消耗北秦軍的箭矢。傳令:將死者屍體收集起來,熬製人油,用於守城!”
    這道命令連最殘忍的將領都感到震驚。用同胞屍體熬油,這是何等喪心病狂!
    丞相終於忍不住了:“陛下!此舉天理難容!會遭天譴的!”
    “天譴?”沮渠蒙遜淒厲大笑,“若有天譴,為何讓陳衍那個賤奴得勢?為何讓我大涼陷入絕境?既然天不仁,休怪我不義!”
    他猛地抽劍指向丞相:“你再敢多言,與他們同罪!”
    就在姑臧城內人心惶惶之際,一個意外的消息傳來:柔然援軍終於到了!
    沮渠蒙遜大喜過望,親自登上城頭觀望。果然,北方塵煙滾滾,一支大軍正在逼近。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他激動得渾身顫抖,“打開北門,準備接應援軍!”
    然而很快,探馬帶回噩耗:來的確實是柔然軍,但隻有區區五千人,而且是殘兵敗將——主力早在北疆被李淵全殲。
    希望破滅的沮渠蒙遜徹底瘋狂了。他將怒火發泄在這支可憐的援軍身上:“廢物!全是廢物!放箭!不許他們入城!”
    城下的柔然士兵懵了。他們拚死突破重圍前來救援,卻遭到自己人的攻擊。
    “可汗!我們是來助戰的啊!”柔然將領用生硬的漢語大喊。
    回答他的是更加密集的箭雨。
    這支可憐的援軍在前有堅城、後有追兵的情況下,很快被全殲。姑臧城頭,北涼守軍默默看著這一幕,心寒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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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對自己人都如此殘忍,何況對普通百姓?
    這天深夜,丞相沮渠安周秘密召集幾個尚有良知的大臣。
    “陛下已經瘋了。”他沉痛地說,“再這樣下去,全城百姓都要為他陪葬。”
    “可是開城投降,北秦真能饒過我們嗎?”一個大臣擔憂道。
    沮渠安周取出幾份北秦射入城中的招降書:“陳衍有言:隻懲首惡,不問脅從。這是唯一生路。”
    眾人沉默良久,最終達成共識:必須阻止沮渠蒙遜的瘋狂行為。
    但他們低估了沮渠蒙遜的疑心。早有密探將他們的密會稟報上去。
    第二天朝會,沮渠蒙遜突然發難:“聽說諸位愛卿昨夜聚會議事,所議何事啊?”
    眾人麵色大變。沮渠安周強作鎮定:“臣等是在商議守城之策...”
    “守城之策?”沮渠蒙遜冷笑,“怕是獻城之策吧!”
    他一揮手,禁軍湧入大殿,將參與密會的大臣全部拿下。
    “拖出去,斬首示眾!家屬連坐,男子處死,女子充營妓!”
    血淋淋的屠殺開始了。姑臧城內最後一批理智的聲音被消滅,剩下的隻有恐懼和絕望。
    沮渠蒙遜建立了更加殘酷的統治:實行連坐製度,一人違令,全坊受罰;糧食實行配給,平民每日隻有二兩雜糧,守軍也僅能半飽;設立“督戰隊”,後退者格殺勿論。
    最可怕的是,他開始相信巫術。找來一群所謂的“法師”,在宮中設壇作法,聲稱能召天雷劈死北秦軍。甚至聽信讒言,認為需要“童男童女祭天”,差點釀成更大慘劇。
    圍城進入第二十天,城內餓殍遍地。開始有人易子而食,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而城外的北秦軍,雖然也麵臨補給困難,但情況要好得多。陳衍嚴令不得強攻,繼續心理戰和疲兵之計。
    這天,一個驚人的消息傳入姑臧:北秦軍正在搭建一座前所未有的高台,比姑臧城牆還要高!
    沮渠蒙遜急忙登上城頭,果然看到北秦工兵在建造一座巨大的木製高台,已經與城頭齊平。
    “他們要幹什麽?”他驚恐地問。
    無人能答。
    第二天黎明,高台終於建成。令所有人震驚的是,高台上出現的不是弩炮,而是一整套廚具!北秦禦廚開始在現場烹製美食,烤全羊的香氣隨風飄入姑臧城中。
    與此同時,北秦士兵用弩箭射入大量肉餅和熱饅頭。饑餓的守軍和百姓瘋搶,為了一塊餅甚至大打出手。
    沮渠蒙遜暴怒,下令射殺任何撿拾食物的人。但饑餓已經戰勝了恐懼,禁令形同虛設。
    心理防線開始崩潰。每晚都有士兵縋城投降,甚至有成建製的部隊試圖叛變,雖然被殘酷鎮壓。
    圍城進入第三十天,姑臧已經岌岌可危。糧草將盡,人心離散,唯一支撐守軍的就是對沮渠蒙遜的恐懼。
    這天深夜,一個黑影悄悄縋下城牆,奔向北秦大營。他是禿發傉檀的親信,帶來一個驚人消息:禿發傉檀決定獻城投降,隻求保全百姓性命。
    陳衍親自接見了使者,給出承諾:“若真能開城迎師,除沮渠蒙遜及其死黨外,餘者不問。禿發將軍若能擒獲沮渠蒙遜,朕許他侯爵之位。”
    使者離去後,眾將興奮不已。唯有陳衍麵色凝重。
    “陛下,姑臧指日可下,為何不喜?”王鎮惡問。
    陳衍歎息:“朕是在想,是什麽讓一個梟雄變得如此瘋狂?權力?恐懼?還是絕望?”
    他望向姑臧城頭搖曳的火光,輕聲道:“但願這是我最後一戰。這樣的悲劇,不該重演。”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姑臧之後,還有柔然;北方平定之後,還有江南。統一的道路,依然漫長。
    而此刻的姑臧城內,禿發傉檀正在做最後的準備。一場決定姑臧命運的政變,正在悄然醞釀。
    沮渠蒙遜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他下令將龍椅搬上城頭,身披重甲,手持寶刀,準備與城池共存亡。
    困獸之鬥,進入了最後階段。姑臧城的命運,即將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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