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草海迷蹤,爭水奪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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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南的烈日將天地熔成一座巨大的陶窯。龜裂的土地上,熱浪扭曲著視線,連風都帶著滾燙的沙粒,吸進肺裏如同燒紅的刀子。
    龍驤軍已經三天沒有找到像樣的水源了。
    拓跋虔舔了舔幹裂出血的嘴唇,舌尖隻能嚐到鐵鏽般的腥鹹和沙土的粗糲。他盯著麵前一小窪渾濁的泥湯——這是輔兵們掘地三尺才滲出的苦水,旁邊還躺著兩具發青的屍首,是忍不住喝下後抽搐而亡的士卒。
    “報——將軍!東北三十裏發現活水!是片綠洲!”斥候的聲音因激動而劈裂,臉上卻帶著惶恐,“但、但是...”
    “但是什麽?”拓跋虔一把揪住他衣領。
    “水邊...插滿了北秦的旗...還有、還有我們之前失蹤的斥候,都被吊在枯樹上...”
    拓跋虔一把推開他,胸口劇烈起伏。又是李淵!他像一塊濕牛皮,緊緊粘附在龍驤軍的命門上。
    “整軍!去綠洲!”他嘶啞下令,眼中是困獸般的凶光,“就算是血海,本王也要踏過去!”
    與此同時,在綠洲西北方一片風蝕蘑菇岩的陰影下,李淵正就著一塊濕布,小心翼翼地將幾滴水滴入一匹戰馬的鼻孔。那馬虛弱地甩了甩頭,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幹響。
    “省著點用。”王碩遞來一個水囊,聲音低沉,“剛清點完,我們也隻剩最後這點儲備了。綠洲那邊放出去的餌,真能釣到魚?”
    李淵沒直接回答,目光掃過周圍或坐或臥的將士。每個人的嘴唇都翻起白皮,臉被風沙刮得粗糙,但眼神依舊銳利。其格正帶著幾個高車少年,用皮囊收集一種多刺植物的汁液,那汁液腥澀無比,卻能吊命。
    “拓跋虔比我們更渴。”李淵終於開口,聲音平靜,“他的大軍是三萬張嘴,三萬匹馬的肚囊。我們餓,是餓一頓。他們渴,是會渴瘋的。”
    他站起身,指向東南方一片隱約的沙塵:“看,魚已經聞著腥味了。其格!”
    少年立刻跑來,眼神晶亮。
    “帶你的人去‘牧馬’。記住,隻驚不殺,往東南方向的流沙區趕。”
    “明白!”其格翻身上馬,一聲呼哨,數百高車輕騎如鬼魅般掠出石林。
    李淵又看向王碩:“帶你的人,去接應‘水隊’。算時辰,他們該得手了。”
    爾朱榮帶著先頭部隊狂奔向綠洲,喉嚨裏如同著火。當他看到那片誘人的綠色,以及水邊飄動的幾麵稀疏的北秦旗幟時,警惕心被極度的幹渴徹底淹沒。
    “衝進去!驅散守軍!”他嘶吼著,一馬當先。
    然而衝近才發現,那所謂的“守軍”不過是些披著破爛軍服的草人。水邊確實吊著幾具屍體,看服色是魏軍斥候,早已風幹。而那片看似清澈的水窪,邊緣卻漂浮著一層詭異的油膩,水底淤泥中不斷冒出細小的氣泡。
    “將軍!水有問題!”一個親兵舀起一捧水,驚叫起來——水色發黃,散發著一股硫磺和腐敗混合的怪味。
    爾朱榮心一沉,俯身仔細觀察水邊地麵,終於發現了被刻意掩蓋的痕跡——大量馬蹄印和車轍通向綠洲,卻幾乎沒有離開的印記!這是一個空餌!
    “中計!快退!”他急忙勒馬。
    就在此時,大地微微震動。東南方向煙塵大作,無數驚馬嘶鳴著狂奔而來!那是其格成功驚擾的魏軍後勤馬群,受驚的牲口本能地朝著記憶中最近的水源這片綠洲)亡命奔來。
    數千匹饑渴瘋狂的戰馬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衝垮了爾朱榮尚未成型的陣勢。魏軍人仰馬翻,被自家的馬蹄踐踏,慘叫聲不絕於耳。更可怕的是,驚馬踏入那片看似救命的淺水窪,攪起底層的黑泥,那水的異味更加濃烈,幾匹喝了的馬很快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混亂中,其格的騎兵如同盤旋的禿鷲,在外圍精準地射殺試圖控製馬群的魏軍軍官。
    同一時刻,西南五十裏外。
    一支由三百輛偏廂車組成的魏軍運水隊,正沿著幹涸的河床艱難前行。每輛車都由雙牛拉動,車上巨大的木桶裏晃蕩著珍貴的清水,由一千精銳步兵護衛。帶隊校尉神色緊張,不斷催促隊伍加快速度。
    突然,前方沙丘後轉出一騎。玄甲,黑披風,立馬橫刀,如同沙海中生長出的黑色礁石。
    是李淵。
    校尉心髒驟停,急令結陣!
    然而已經晚了。兩側沙丘後響起密集的弩機破空聲!並非射人,而是精準地射向拉車的犍牛!牛群受驚悲鳴,頓時失控,拖著沉重的水車胡亂衝撞,瞬間將魏軍的護衛陣型衝得七零八落。
    李淵一馬當先,直撲水車。親衛隊如尖刀般楔入混亂的魏軍隊列。戰鬥短暫而激烈。北秦軍目標明確——破壞水車,搶奪滿載的水囊。
    李淵親手劈開一輛水車的箍桶,清冽的水嘩啦一聲湧出,滲入幹渴的土地。他看也不看,疾馳向下一輛。不到一刻鍾,大半水車被毀,護衛步兵死傷慘重,殘部潰散。
    “將軍!清水!夠我們喝半個月了!”一個年輕士卒抱著鼓脹的水囊,興奮地大喊,忍不住就要痛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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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淵卻抬手阻止。他掃視著戰場上那些被遺棄的、同樣幹渴難耐的魏軍傷兵,目光最終落在地上那些被劈開的、還在緩緩流淌的水車上。
    一個冷酷而絕妙的計劃在他心中瞬間成形。
    “把所有完好的水囊集中起來。”他下令,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把我們自己的皮囊也清空一半。”
    王碩一愣:“將軍?我們...”
    “照做。”李淵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然後,把這些清水,”他指著那些好不容易搶來的、足以救命的淨水,“倒掉三分之一。”
    “什麽?!”所有士卒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的主帥。
    “再把剩下的三分之二,混入沙土、馬尿,還有那種毒草的汁液。”李淵的聲音冷得像冰,“攪拌均勻,然後,把這些‘好東西’裝進我們剛剛清空的皮囊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困惑而疲憊的臉:“做完之後,把這些‘加料’的水囊,‘不小心’遺落在這裏。記住,要做得像倉促逃竄時掉落的樣子。”
    王碩最先反應過來,倒吸一口涼氣:“將軍,您這是要...”
    “拓跋虔的人找到這裏,看到這些水囊,會像看到救命稻草。”李淵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讓他們喝。讓他們好好嚐嚐,這漠南的‘甘泉’。”
    士兵們沉默了片刻,隨即眼中燃起了一種混合著殘酷和了然的火焰。他們迅速行動起來,忍著心痛,將珍貴的清水摻入汙穢,製作著一份份致命的“禮物”。
    李淵最後看了一眼那些被遺棄的、混合著清水與汙血的泥濘土地,撥轉馬頭。
    “走吧。帶上我們那份幹淨的,去找其格匯合。”
    北秦騎兵帶著真正能飲用的清水,迅速消失在戈壁深處。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那片狼藉的戰場上,投射在那些被精心布置的、鼓脹的皮囊上。
    風卷起沙塵,輕輕覆蓋著血跡,也仿佛在催促著——下一個絕望的追尋者,何時會來到這片充滿誘惑與死亡的陷阱之地。
    遙遠的東方,拓跋虔的主力大軍,正拖著沉重的步伐,朝著這片剛剛經曆短暫掠奪與殘酷算計的土地,一步步挪動。每一張幹裂的嘴裏,都在無聲地呼喚著同一個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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