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1章 襄陽米氏:家世淵源與南遷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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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襄陽米氏:家世淵源與南遷之始
北宋仁宗皇佑三年1051年),一個嬰孩在襄陽的米氏宅邸中呱呱墜地,哭聲洪亮,似乎預示著其一生都將不同凡響。家人為他取名“黻”,字元章。“黻”,乃古代禮服上繡繪的半黑半青的花紋,象征著秩序、辯才與華彩。這個名字,仿佛一個精準的讖語,預示了他未來在禮法邊緣遊走、以筆墨揮灑絢爛的一生。然而,他後來卻以自創的“芾”字行世——“芾”,幼小草木生機勃勃之貌,恰如他那不受拘束、自然生長的靈魂。
這靈魂的底色,首先來自其家族悠遠而複雜的血脈。
若追溯其源,可謂源遠流長。據《米氏宗譜》記載,米芾的先祖,竟可上溯至春秋時期雄踞南方的楚國王室,那古老的“羋”姓。楚人篤信鳳鳥,崇巫尚鬼,文化瑰麗而充滿神秘想象,與中原的理性敦厚迥然不同。那血脈裏,似乎天生就帶著一份不羈與浪漫。後世學者考證,其“米”姓,可能源於西域“昭武九姓”的米國,乃絲路胡裔。無論其姓源自楚國王室的隱遁,還是西域胡商的歸化,這兩種可能都指向同一個結果:米芾的家族,並非中原傳統意義上的耕讀世家,其血脈中,奔流著的是與生俱來的邊緣性與異質性——要麽是楚地的狂放不羈,要麽是胡族的豪邁灑脫。這份沉澱在基因裏的“異色”,成了他日後所有“癲狂”行為最原始的注腳。
這份特質,在北宋初年,找到了最適合的舞台。他的五世祖米信,原名海進,本是契丹奚族,勇猛善戰,後歸順宋太祖趙匡胤,成為麾下一員悍將。他追隨太祖平定天下,尤其是在征伐北漢的慘烈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官至彰武軍節度使。史載米信“勇悍暴戾”,不諳文墨,卻是開國元勳中不可或缺的猛將。他代表的,是家族血脈中剛猛雄武的底色,是馬背上刀頭舔血的功業。米氏家族,借此在新興的王朝中,奠定了以軍功立身的根基。
然而,天下既定,弓馬漸弛。當北宋王朝步入文治的鼎盛時期,一個純粹的武職家族,若想不被邊緣化,就必須向文化靠攏。時代的洪流裹挾著每一個家族前行。於是,到了米芾的父親米光輔這一代,轉變悄然發生。米光蔭襲了“左武衛將軍”的散官頭銜,這更像是一種家族傳統的榮譽象征,而非實職。他本人已不再是祖輩那樣衝鋒陷陣的將領,而是更多地浸潤於士大夫的交往圈中。史書對他著墨不多,但可以想見,這位身處時代轉型期的父親,內心必然充滿矛盾:他既要維係家族的武勇門風,又必須讓子孫適應“文貴武賤”的現實。他或許曾試圖教導米芾習武,強健體魄,但更可能的是,他延請了塾師,讓兒子誦讀詩書,學習那更為時人所重的筆墨文章。
家庭的氛圍,如同一個巨大的染缸,悄然改變著顏色的基調。米家的廳堂裏,或許依然懸掛著祖傳的刀劍弓矢,但案幾上,已漸漸堆滿了書卷與法帖。米光輔與文人雅士的交往,為少年米芾打開了一扇窗,讓他窺見了一個遠比刀光劍影更為瑰麗迷人的世界——那就是文化與藝術的世界。
但真正為米芾的人生撬開一道命運之門,將他直接推向那個時代文化核心的,卻是一位女性——他的母親閻氏。
閻氏,並非米光輔的正室,而是一位側室。在講究嫡庶之別的時代,這重身份本身,就讓她與其子的未來,充滿了某種需要奮力攀援的艱辛。然而,這位不凡的女性,憑借自身的品德與機緣,為兒子鋪就了一條意想不到的捷徑。
據《宋史·米芾傳》及宋代筆記《錢氏私誌》等史料確鑿記載,米芾的母親閻氏,曾入宮服役,並因其端莊謹厚、乳汁充沛,被選為當時尚是太子即後來的英宗趙曙)的嫡妃——宣仁聖烈高皇後的乳娘。
“乳娘”二字,在等級森嚴的帝製時代,其含義遠非今日所能比擬。它不僅是哺育的恩情,更是一種特殊的人身依附與政治紐帶。被選為皇子或未來皇後的乳娘,其家族便與天潢貴胄結下了一層隱秘而牢固的關係。這層關係,如同一把金色的鑰匙,為米芾這個既非科舉正途出身,又非頂級士族門第的少年,開啟了一扇通往帝國文化殿堂的側門。
因為母親的這層特殊身份,米芾得以在童年和少年時期,時常出入宮禁,或者說,在那種“皇恩眷顧”的蔭庇下成長。我們可以想象那樣一幅畫麵:
一個神情敏銳、衣著或許不算最華貴但絕對整潔的少年,跟在母親身後,或由內侍引領,行走在宮廷深邃的廊廡之間。他的目光,不會被那些繁文縟節的禮儀完全束縛,而是像最貪婪的探照燈,掃過那些他前所未見的奇珍異寶。他或許曾在某個偏殿,遠遠望見未來將成為皇帝的趙頊神宗)在習字;他更可能在內府的書畫庫房外徘徊,看著太監們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卷卷用錦緞包裹的寶物。
那是王羲之《蘭亭序》的唐代摹本,筆走龍蛇,恍若神授;那是顧愷之的《女史箴圖》,線條如春蠶吐絲,蘊藉風流;那是吳道子的鬼神佛像,衣帶當風,氣勢磅礴……這些天下至寶,對於尋常士子而言,或許終其一生都隻能在文獻中揣摩想象,但對於少年米芾,它們卻是可以近距離觀摩、甚至用手指在空中悄悄臨摹的“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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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得天獨厚的、近乎奢侈的藝術熏陶,如同最肥沃的土壤,滋養著他心中那顆早已埋下的種子。那源於楚地巫覡的瑰麗想象,或是西域胡商的奔放熱情,以及先祖馬上廝殺的果決氣概,所有這些潛藏在血脈中的因子,在接觸到晉唐巔峰藝術的瞬間,被徹底激活、融合、升華了。一種近乎本能的癡迷,在他心中瘋狂滋長。藝術,而非經義策論,將成為他終其一生安身立命、寄托靈魂的所在。
然而,命運的軌跡再次發生了偏轉。約在仁宗嘉佑年間10561063年),大約在米芾十歲左右的年紀,他的家庭開始了南遷,最終定居於襄陽。
關於南遷的原因,史無明載。或許是米光輔的官職調動,或許是家族內部的某些變故,又或許是考慮到襄陽更為宜居的氣候與重要的地理位置。無論如何,這次遷徙,對米芾而言,是生命環境的又一次巨變。
他從政治文化中心的北方,來到了地處南北要衝的襄陽。這裏,“漢水橫亙,帆檣雲集”,南船北馬在此交匯。北方的雄渾大氣與南方的溫婉靈秀,在這裏碰撞、交融。漢水的浩渺煙波,隆中的人文遺跡,以及市井間帶來的各地風情,無不強烈地衝擊著少年米芾的感官。
他站在漢水之畔,北望是中原的滾滾黃塵與森嚴法度,南望是江南的杏花春雨與瀟灑飄逸。這種地理上的“之間”狀態,深刻地內化為了他藝術性格的“之間”:他的書法,既有北碑的沉著痛快,如“風檣陣馬”;又有南帖的瀟灑靈動,追求“意趣自足”。他的心靈,既渴望廟堂的認可,又無比眷戀江湖的自由。
在襄陽,米氏家族的“武職”背景進一步淡化,幾乎完全融入了地方士紳的生活。米芾在這裏讀書、習字、遊玩,繼續汲取著藝術的養分。襄陽的山水,用它們的秀潤與奇崛,默默塑造著這位未來藝術大師的審美眼光。他後來對奇石的癡迷,或許最早便源於在漢水岸邊撿拾那些形狀怪異的鵝卵石。
於是,在這第一章的結尾,我們看到一個複雜的靈魂已然初具雛形:
他的血脈裏,流淌著古老王族的驕傲與異域的神秘;他的家世上,背負著開國武將的榮光與轉型文職的期許;他的命運,因母親與皇室的特殊關聯而被徹底改變,得以窺見藝術的至高殿堂;他的成長,又經曆了從北到南的地理遷徙,感受著不同文化的洗禮。
所有這些矛盾而豐富的元素,都匯聚在那個自稱“襄陽米芾”的少年身上。它們彼此衝撞,彼此融合,最終將孕育出一位中國藝術史上最特立獨行、最難以複製的天才。一個即將以“墨戲”笑傲人間,以“癲狂”挑戰世俗,最終以其不朽筆墨征服了所有時代的,“石顛”、“潔癖”、“書癡”——米芾,米元章。
他的故事,正要從這裏,濃墨重彩地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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