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 宦海浮沉:遊宦四方與藝名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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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宦海浮沉:遊宦四方與藝名漸起
    米芾的仕途軌跡,若繪製於地圖之上,便是一條蜿蜒於帝國南方的漫長曲線。他如同一個被放逐的王子,隻是他自願放逐於官場的邊緣,而將全部心神交付給了山川、古跡與藝術。他從帝都汴京出發,南下廣州,西進長沙,東臨杭州,北抵潤州……所任之職,如廣州南海縣主簿、臨桂縣尉、杭州觀察推官、淮南路幕府、潤州州學教授等,無一不是品階不高、職權有限的佐貳之官。史書對其政績的記載,幾乎是一片空白,仿佛他在任上未曾處理過任何一件值得載入史冊的政務。
    然而,這種在傳統士大夫看來“碌碌無為”的狀態,於米芾而言,卻是求之不得的自由。官場的瑣碎公務,不過是他換取俸祿、支撐其藝術癖好的必要手段。真正的生命,在退堂之後,在公務之餘,在那些他策馬、乘舟,奔走於名山勝水之間尋訪藝術蹤跡的旅途上。
    嶺南奇遇:藥洲石癲
    首任廣州南海縣主簿,將他帶到了帝國最南端的濱海之地。嶺南風物,與中原大異。這裏商船雲集,奇珍輻輳,來自南海、大食阿拉伯)的象牙、犀角、珍珠、香料,閃爍著異域的光澤。這些固然新奇,卻未能撼動米芾心中那塊為中原藝術保留的聖地。他的目光,越過市舶司裏堆積的海外奇珍,投向了更為永恒的所在。
    便在此時,他在藥洲今廣州教育路一帶)發現了一塊奇石。此石並非海外而來,而是天地造化所鍾,形態嶙峋奇崛,孔竅通透,仿佛吸納了千年雲煙。米芾一見,便如遭雷擊,怔在當場。在他眼中,這並非一塊頑石,而是一座縮小的五嶽,一片凝固的雲海,一位沉默的太古先知。
    他如獲至寶,幾乎日日流連於石畔。他為其題寫“藥洲”二字,筆力沉雄,仿佛欲將自身的精神鐫刻入石。他不僅觀摩,更與石對話。同僚們常見這位米主簿對著石頭或喃喃自語,或拱手施禮,神情莊重,如同麵見至尊。在眾人竊竊私語與異樣的目光中,“米顛”之名,第一次與“石癡”緊密相連。這看似荒唐的行為背後,是他對“醜拙”、“古樸”美學境界的極致追求,石頭無言的自然形態,在他心中,勝過一切人工的雕琢。
    湘楚淬煉:碑帖築基
    離開嶺南,調任長沙掾。楚地山水,雄渾蒼茫,嶽麓山巍然屹立,湘江水浩浩北去。這壯麗的景色,正與米芾血脈中那份或許源自遠古楚先民的激情暗自契合。他遍訪古跡,尤其醉心於當地寺廟中所藏的唐代碑刻。
    在麓山寺,他找到了歐陽詢所書的《道因法師碑》。歐體險勁,法度森嚴,如武庫矛戟,凜然不可犯。米芾鋪紙於碑前,一筆一畫,悉心臨摹,感受那在極端規矩中尋求動態平衡的張力。而後,他又在李邕的《嶽麓寺碑》前駐足良久。李北海行楷,欹側取勢,筆力雄健,如象馳虎踞,氣勢磅礴。這與他早年所學之褚遂良的婉媚大不相同,注入其筆端的,是一股來自盛唐的雄強之氣。
    這段時期,是他書藝淬火升華的關鍵。他將歐之險絕、李之雄渾,與自己原有的瀟灑融為一爐,腕底功力日益深厚。也正是在湘楚大地上,他收集奇石的癖好愈演愈烈。衙署的庭院裏,漸漸堆滿了從各地搜羅來的怪石,他依其形貌,一一品題,賦予它們“雲岫”、“蒼霞”、“丈人”等雅號。公務文書或許堆積案頭,但審視、拂拭這些石頭,卻是他每日絕不間斷的“正經事”。
    江南雅集:文壇爭鋒
    及至任職杭州觀察推官,米芾已步入中年,藝名漸起。江南的靈秀山水,溫潤氣候,以及自東晉以來積澱的深厚文化底蘊,為他提供了無盡的創作滋養。更重要的是,這裏匯聚了當時天下最頂尖的文人才士。
    他成為了以蘇軾為核心的文人圈中的重要一員。蘇軾,這位長他十四歲的文壇領袖,對其才華極為賞識,乃至包容其一切狂誕。他們的交往,是北宋文壇最為人稱道的佳話之一。
    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西園換帖”的軼事。某次雅集,蘇軾展示了一幅珍藏的王羲之書帖殘本,精妙絕倫,滿座驚歎。米芾看得目眩神迷,愛不釋手。他忽然起身,對蘇軾道:“蘇學士若肯割愛,米芾願以此卷相易。”說罷,竟從袖中取出一卷自己帶來的素紙一說為自家所臨摹的精品),目光灼灼,神情既天真又狡黠。
    眾賓客皆愕然。以無名素紙換書聖真跡,豈非癡人說夢?然而蘇軾捋髯大笑,他深知米芾之“癡”,更懂其臨摹已臻化境,其“狡獪”之中,是對藝術極致的虔誠。或許是被那份毫無掩飾的渴望打動,蘇軾竟欣然應允。米芾喜極欲狂,如孩童般捧著法帖,雀躍不已。此事傳開,有人笑蘇軾太過厚道,有人嘲米芾不知分寸,但在真正的知音看來,這正是一場超越了世俗價值的、純粹的藝術之交。
    在杭州,他與黃庭堅論詩,與秦觀賞畫,與米芾唱和。在這些交往中,米芾的狂放並未收斂,反而因有了欣賞他的觀眾而愈發張揚。他時常語出驚人,品評書畫,口無遮攔,即便麵對前輩大家,也直抒己見,不假辭色。他的才華與他的癲名,如同雙翼,載著他在江南的文壇上空,劃出一道獨特而耀眼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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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場異類:格格不入
    然而,當他把這套藝術家的做派帶入官場,便顯得格格不入,甚至驚世駭俗。他不懂,也不屑於去懂那些盤根錯節的人情世故與迎來送往。處理政務,他全憑個人好惡與一時興之所至。
    《宋史》中寥寥數語的評價,“所為詭異,時有可傳笑者”,背後不知隱藏了多少讓上司頭痛、同僚側目的故事。他或許因一方好硯而輕判案犯,也可能因厭惡某人俗氣而對其正當訴求置之不理。他視官署為臨時的書齋與畫室,將收集來的奇石公然陳列於公堂之側。上司視察,他可能興致勃勃地拉著對方賞玩新得的碑帖,而對亟待處理的公文避而不談。
    在同僚眼中,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異類”,一個不可理喻的“狂人”。他的種種行徑,成為官場茶餘飯後的笑談。這種與官僚體係的根本性衝突,注定了他仕途的坎坷。升遷的機會,一次次與他擦肩而過。舉薦的名單上,永遠不會出現他的名字。他仿佛被困在一個無形的循環裏,在各個地方的佐貳官職上打轉,始終無法進入權力的核心地帶。
    但米芾在乎嗎?從他的詩文書信來看,他並非完全沒有牢騷。然而,當他沉浸於新得的一幅古帖,或是於山水間發現一塊奇石時,那些仕途的失意便如浮雲般消散了。他的世界,有自己的價值標準與權力中心。那個中心,不在汴京的朝堂,而在他筆尖的毫末,在他庭前的石畔,在他與蘇、黃等摯友縱論藝術的片刻逍遙之中。
    他的宦海浮沉,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場漫長的、免費的“藝術采風”之旅。官船載著他,也載著他的筆墨紙硯與一顆永不疲倦的癡心,一路行走,一路收藏,一路創造。他的政績湮沒無聞,但他留下的藝術足跡與不朽名作,卻比任何一位同期的高官顯宦,都更深地刻進了曆史的文化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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