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東的妻子把一遝皺巴巴的收據遞給季潔時，眼圈紅得像熟透的櫻桃。“這些都是耀東這幾年攢的，說要給小彤治病，可人家說沒有發票不能報銷……”她的聲音哽咽著，懷裏的小彤發著低燒，呼吸微弱得像片羽毛。
    季潔看著那些收據——藥店的購藥憑證，醫院的繳費單，還有沈耀東兼職做代駕的派工單，每一張都被仔細地撫平、疊好，上麵用鉛筆標注著日期和用途。她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沉甸甸的，說不出的難受。
    “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把發票要回來。”季潔把收據小心翼翼地放進包裏，語氣堅定。
    根據收據上的信息，大部分購藥憑證來自一家叫“康健大藥房”的連鎖店。季潔跑了好幾家分店，終於在總店找到了負責人。對方卻以“時間太久，係統已清零”為由拒絕補開發票，態度傲慢得像隻鬥勝的公雞。
    季潔氣得差點拍桌子，卻又忍住了。她知道，爭吵解決不了問題，尤其是在小彤還等著醫藥費救命的時候。她看著負責人胸前的工牌，上麵寫著“陳雪”，突然想起沈耀東的日記裏提到過這個名字——好像是某個領導的親戚開的藥店。
    “你認識陳雪嗎？”季潔不動聲色地問。
    負責人的臉色變了變，含糊其辭地說：“是我們老板。”
    “能幫我聯係她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季潔追問。
    負責人猶豫了半天，還是撥通了電話。掛了電話後，他對季潔說：“陳總說她在‘聚福樓’吃飯，讓你過去找她。”
    季潔打車來到聚福樓，這是一家裝修豪華的飯店，門口停滿了高檔轎車。她報了陳雪的名字，服務員領著她來到二樓的包間。門一打開，喧鬧的笑聲和酒氣撲麵而來，讓她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包間裏坐滿了人，觥籌交錯，笑語喧嘩。季潔的目光掃過全場，突然定住了——鄭一民坐在主位上，正和幾個穿著警服的人碰杯，看肩章都是級別不低的領導。而陳雪就坐在鄭一民旁邊，穿著一身紅色的連衣裙，正笑盈盈地給眾人倒酒，手腕上的金鐲子晃得人眼暈。
    更讓她驚訝的是，佟林居然也在，坐在角落的位置，手裏拿著酒杯，臉上帶著公式化的微笑，和平時那個沉默寡言的他判若兩人。
    “季潔？你怎麽來了？”鄭一民看到她，笑著招手，“快進來坐。”
    季潔站在門口，進退兩難。她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這麽多領導，更沒想到佟林也在。這哪裏是談發票的地方，分明是個官場飯局。
    “我找陳總有點事。”季潔硬著頭皮說，目光看向陳雪。
    陳雪放下酒杯，笑著說：“是為了發票的事吧？小事一樁，吃完飯我讓人給你辦。來，先坐下喝杯酒。”
    “我不喝酒。”季潔皺著眉，“我還有事，辦完事就走。”
    “哎，季潔啊，”鄭一民開口了，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大家都是朋友，坐下聊會兒。正好，有件事要宣布。”
    季潔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了進去，在佟林旁邊的空位坐下。她能感覺到佟林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帶著一絲無奈，像是在說“我也是身不由己”。
    “來，我介紹一下，”鄭一民站起身，舉起酒杯，“這位是季潔，我們局的得力幹將，破案無數，立下過汗馬功勞。”
    眾人紛紛向季潔敬酒，季潔隻好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一一回應。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尤其是看到陳雪和那些領導談笑風生的樣子，心裏像塞了團棉花，又悶又堵。
    “今天召集大家來，除了聯絡感情，還有件重要的事要宣布。”鄭一民的聲音提高了幾分，“經上級研究決定，任命佟林為新的重案六組組長，接替沈耀東的位置。”
    包間裏響起一片掌聲，佟林站起身，對著眾人鞠躬，臉上依舊是那副公式化的微笑。
    季潔的心猛地一沉。她看著佟林，突然想起之前鄭一民曾問過她，願不願意擔任重案六組的組長，她當時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說自己隻想安安靜靜地辦案，不想承擔那麽多責任。
    可現在，看著佟林站在那裏，接受眾人的祝賀，她突然有些後悔。她不是後悔沒當組長，而是後悔自己的逃避。她想起沈耀東的犧牲，想起那些未破的案件，想起小彤微弱的呼吸，突然覺得，有些責任，不是想躲就能躲開的。
    飯局散後，季潔跟著鄭一民走出飯店。晚風一吹，酒氣散了不少，心裏的煩躁卻更甚。
    “鄭局，您早就知道佟林會當組長？”季潔忍不住問。
    “嗯，佟林能力強，沉穩冷靜，是最合適的人選。”鄭一民點頭，“怎麽？你有意見？”
    “沒有。”季潔搖搖頭，“隻是覺得……他好像變了。”變得越來越像飯局上的那些人，學會了客套，學會了應酬，也學會了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
    “人總是會變的。”鄭一民歎了口氣，“在這個位置上，有些改變是必要的。”
    “那陳雪呢？她和那些領導走那麽近，合適嗎？”季潔想起陳雪手腕上的金鐲子，心裏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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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雪的父親是省裏的領導，她開藥店也是合法經營，沒必要太敏感。”鄭一民拍了拍她的肩膀，“季潔，我知道你性子直，看不慣這些。但有時候，我們需要學會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才能更好地完成工作。”
    季潔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遠處的路燈，心裏亂亂的。她知道鄭一民說得有道理，卻還是無法接受。她懷念以前那個簡單純粹的警局，懷念和沈耀東一起在街頭追凶的日子，懷念那些不需要應酬、隻需要靠證據說話的時光。
    “我明白您的意思，鄭局。”季潔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但我還是喜歡以前的方式。”
    “我知道。”鄭一民笑了笑，“這也是我欣賞你的地方。去吧，發票的事我已經跟陳雪打過招呼了，她會辦好的。小彤那邊有什麽需要，隨時找我。”
    “謝謝鄭局。”季潔點點頭，轉身向醫院走去。她要趕緊把發票送過去，讓小彤能盡快接受治療。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季潔看著自己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她知道，未來的路不會一帆風順，會有更多的飯局，更多的應酬，更多需要妥協的時刻。但她暗暗下定決心，不管環境怎麽變，她都要守住自己的底線——像沈耀東說的那樣，做個幹淨的警察，用證據說話，用良心辦案。
    至於佟林，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在這條路上迷失自己，但她會看著他，在他需要提醒的時候，像今天這樣，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變化。
    因為她們是戰友，是同事，是在同一條戰線上並肩作戰的人。
    季潔握緊了手裏的包，裏麵裝著沈耀東的收據，也裝著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她加快腳步，朝著醫院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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