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籠罩著化為廢墟的祭壇山穀。血腥與焦土的氣息混合，刺痛鼻腔。幸存的蒼狼軍戰士們相互攙扶著，沉默地清理著戰場，掩埋同伴的遺體，每一張臉上都刻著劫後餘生的恍惚與深切的悲慟。
    中央大帳內，氣氛凝重得幾乎滴出水來。
    雲薇被安置在唯一的床榻上，依舊昏迷不醒。她的臉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蘇芷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用盡畢生所學，銀針、藥石輪番上陣，額角布滿細密的汗珠，眼神卻帶著一絲絕望的無力。雲薇的傷，遠非尋常醫藥所能及，那是本源透支、經脈盡碎的重創。
    蕭徹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矗立在床榻邊。他換下了破損的衣物，臉上的血跡也已擦淨，但內腑的震蕩和手臂的骨折隻是被簡單處理。他的目光始終膠著在雲薇臉上，深邃的眸子裏是化不開的冰寒，以及冰層下洶湧卻被他強行壓抑的什麽。他的右手無意識地按在腰間，那裏原本懸掛佩劍的地方空空如也——劍已碎於玄冥之手。
    秦蒼拖著一條包紮好的傷腿，坐在一旁的木墩上，臉色灰敗，眼神卻異常明亮，那是悲痛與不甘燃燒後的餘燼。帳內還有幾名同樣帶傷的核心將領，皆沉默不語。
    “傷亡清點……出來了。”一名負責統計的校尉聲音沙啞地打破沉寂，手中捧著一卷染血的竹簡，“陣亡一百三十七人，重傷失去戰力者六十五人，輕傷……幾乎人人帶傷。戰馬驚厥、踩踏死亡過半。物資……損失七成以上，藥材幾乎耗盡。”
    每一個數字都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蒼狼軍經此一役，可謂元氣大傷。
    “另外……”校尉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白猿……不見了。隻在祭壇廢墟找到幾縷……灰敗的毛發。”
    帳內一片死寂。那隻通人性的靈獸，最終也耗盡了最後的力量。
    良久，秦蒼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桌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桌麵瞬間裂開數道縫隙。
    “玄冥老賊……此仇不報，我秦蒼誓不為人！”他聲音嘶啞，虎目含淚，不僅僅是為了死去的弟兄，也是為了幾乎付出生命的雲薇，為了那麵徹底粉碎的古老銅鏡。
    提到銅鏡，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床榻邊矮幾上那個木盤。裏麵盛放著幾塊最大的、黯淡無光的青銅鏡碎片，以及一小捧無法拚湊的細微碎屑。曾經的神異之物，如今隻剩殘骸。
    蕭徹的目光也終於從雲薇臉上移開，落在那盤碎片上。他伸出手，指尖極其輕微地拂過一塊最大的碎片邊緣，觸感冰冷死寂，再無絲毫靈性。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離開的瞬間，異變突生！
    那塊最大的碎片毫無征兆地輕輕震動了一下！一道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乳白色光暈，如同呼吸般在碎片表麵一閃而逝！同時，一段極其模糊、斷斷續續的意念碎片，仿佛跨越了時空，猛地撞入蕭徹的腦海！
    …… 並非畫麵，而是一種強烈的“指向”感！一個模糊的方位西南方向！），一種熾熱、純淨、與星守之力同源卻更加爆烈的能量感應！
    ……緊接著，是一瞬極度短暫的畫麵：一片無盡的赤色沙海中央，一座孤零零的、破損嚴重的黑色方尖碑矗立於天地之間，碑頂似乎鑲嵌著什麽，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
    ……最後，是一個蒼老而焦急的意念回響：“……碎片……指引……炎核……不可……落入……”
    意念戛然而止。
    蕭徹猛地收回手，瞳孔急劇收縮，心髒如同被無形的手攥緊！那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仿佛隻是一個幻覺。但他確信，那不是幻覺！是那麵破碎的鏡子，最後殘留的一絲靈性，或者說，是那位遠古星守祭司留在鏡中的最後一點執念，選擇了他，發出了最後的警示和指引！
    帳內其他人都疑惑地看著他突如其來的動作。
    “將軍？”秦蒼出聲詢問。
    蕭徹緩緩握緊拳頭，骨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沒有回答秦蒼，而是再次看向昏迷的雲薇，眼神變得無比複雜。那破碎的鏡子……是在告訴他，救她的希望，在西南方向？那個所謂的“炎核”？
    “她情況如何？”蕭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問的是蘇芷。
    蘇芷抬起頭，淚眼婆娑，絕望地搖頭：“殿下經脈寸斷，生機如同風中殘燭，尋常藥石……已然無效。除非……除非有傳說中能重塑經脈、彌補本源的天地神物，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是這等神物，早已絕跡……”
    天地神物？炎核？
    蕭徹的心猛地一跳。那碎片指引的“炎核”，是否就是一線生機？
    他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已然恢複了慣有的冷靜和決斷，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秦將軍。”
    “末將在！”
    “立刻重整隊伍，輕裝簡從。能走的輕傷員隨行，重傷員……留下足夠物資和人手，就地隱蔽安置。”蕭徹的命令清晰而冰冷，“我們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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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秦蒼一愣，“去哪裏？殿下她……”
    “西南方向。”蕭徹打斷他，目光掃過帳內所有將領，“去找能救她的東西，也是……為我們自己找一條活路。玄冥雖重傷遁走，但其麾下勢力仍在，婉妃也不會善罷甘休。此地已暴露，不能再留。”
    他的理由充分，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最重要的那個原因，源自那麵碎鏡最後的餘暉。
    秦蒼隻是遲疑了一瞬，便立刻抱拳：“遵命！”他對蕭徹的判斷已有了一種盲目的信從。其他將領也紛紛領命。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營地再次忙碌起來，卻不再是絕望的死寂，而是帶著一種尋找生機的迫切。
    蕭徹走到矮幾邊，小心翼翼地將那盛有鏡碎片的木盤用一塊幹淨的軟布包裹好，鄭重地放入懷中貼身收好。這碎片，是希望，也是沉重的責任。
    他回到床邊，俯身，極其小心地、用盡可能輕柔的動作，將昏迷的雲薇連帶著厚厚的裘毯一起打橫抱起。她的身體輕得讓他心頭發顫。
    “我會找到救你的東西。”他在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一字一頓地承諾，仿佛立下誓言，“等我。”
    說完，他抱著她，大步走出帳篷。
    帳外，殘存的隊伍已經集結完畢。人人帶傷，士氣低迷，但眼神中卻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光——追隨那對創造了奇跡的男女，尋找生路的微光。
    秦蒼牽來了僅存的幾匹還算完好的戰馬中的一匹。蕭徹小心翼翼地將雲薇安置在馬背上，讓蘇芷在後麵緊緊扶住。他自己則翻身騎上另一匹傷馬。
    他勒住馬韁，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那片布滿焦痕和血汙的祭壇廢墟，目光最終落在懷中那包碎片的位置，眼神銳利如鷹。
    西南方……
    赤色沙海……
    黑色方尖碑……
    炎核……
    無論前路是刀山火海，還是絕境死地，他都必須去。
    “出發！”
    一聲令下，殘破的隊伍沉默地開拔，如同一條受傷的巨蟒，緩緩滑出山穀，向著未知的西南方向，踏上了新的、吉凶未卜的征途。
    陽光刺破雲層，灑在隊伍前方，卻無法完全驅散彌漫在每個人心頭的陰霾與沉重。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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