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如同一位謹慎的訪客，悄無聲息地驅散了籠罩黑水鎮的夜色與血腥。陽光穿透稀薄的晨霧，照亮了斷壁殘垣、焦黑的痕跡以及尚未完全幹涸的暗紅。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硝煙、焦糊和淡淡腐臭的怪異氣味，那是昨夜激戰留下的殘酷印記。
    衙門後宅的靜室內，雲薇臉色蒼白地靠在榻上，一名女醫官正小心翼翼地用蘊含微弱星辰之力的藥膏處理她因精神力反噬而受損的經脈。雖然【裁決者】最後那神奇的淨化光輝驅散了幽冥衛並安撫了暴走的蕭徹，但雲薇強行構築封印結界所受的創傷，以及精神力近乎枯竭的後遺症，依舊讓她虛弱不堪。
    秦蒼站在一旁，眉頭緊鎖，正向她匯報著昨夜之戰的損失情況。
    “……初步統計，陣亡士兵一百三十七人，傷者逾三百，其中大半是被幽冥衛的幻象所惑，自相殘殺或精神崩潰所致。文吏、仆役及附近百姓死傷亦有數十……”秦蒼的聲音沉重，“鎮撫司衙署損毀嚴重，蕭將軍他……”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蕭將軍力戰，斬殺幽冥衛甚多，自身……亦受了些震蕩，現已回別院休養。”
    雲薇閉著眼，指尖微微蜷縮。她能想象昨夜蕭徹暴走時的場景，那無差別的毀滅劍意，恐怕造成的破壞和誤傷遠不止於此。秦蒼的措辭已經足夠委婉。
    “城中人心如何？”雲薇輕聲問道，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
    秦蒼歎了口氣：“恐慌難免。幽冥衛來去無蹤，手段詭譎，許多士兵和百姓都心有餘悸。而且……昨夜蕭將軍他……不少人都看到了他……狀態異常。”
    他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清楚。蕭徹的暴走，不僅造成了物理上的破壞，更在人心上撕開了一道難以愈合的傷口。恐懼和猜忌如同瘟疫般在暗中蔓延——一個無法控製自身力量的“盟友”，比明確的敵人更加可怕。
    “加強巡邏，安撫民眾，妥善安置傷亡者。”雲薇睜開眼，目光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對外宣稱，昨夜乃玄冥派幽冥衛潛入破壞，已被蕭將軍與我聯手擊退，蕭將軍為護城鎮，力戰負傷。”
    她必須穩住局麵，將內部矛盾暫時壓下，一致對外。
    秦蒼點了點頭，明白這是當前最好的處理方式。“那蕭將軍那邊……”
    “我去看他。”雲薇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被女醫官輕輕按住。
    “殿下，您需要休息！您的經脈……”
    “無妨。”雲薇擺了擺手，強撐著坐直身體，“有些事，必須說清楚。”
    她很清楚，昨夜之事絕不能就此含糊過去。蕭徹的狀態，已經成為這個新生政權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與此同時，蕭徹的別院內，氣氛更是壓抑得如同冰窖。
    蕭徹獨自坐在院中石凳上，晨光映照著他蒼白而毫無表情的臉。他換了一身幹淨的深色衣袍，左肋的傷口似乎重新包紮過，但那股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冰冷與死寂，卻比任何傷勢都更令人心悸。他低著頭，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那雙手曾經握劍斬殺無數敵人，昨夜卻險些將屠刀揮向本該守護的人。
    院內一片狼藉，假山崩碎，樹木斷折，地麵上布滿縱橫交錯的劍痕，都是他昨夜失控時留下的痕跡。幾名親兵遠遠地守在院門口，眼神中充滿了敬畏、恐懼，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沒有人敢靠近，甚至連送早飯的仆役都將食盒放在門口便匆匆離去。
    他腦海中不斷回放著昨夜的片段——幽冥衛的詭譎，那蠱惑人心的低語，體內力量失控的狂暴，雲薇那試圖封印他的星辰鎖鏈，以及最後那道將他從深淵邊緣拉回的金色光輝……
    是【裁決者】。
    又是它。
    蕭徹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厭惡這種失控的感覺，更厭惡需要依靠外物尤其是那具來曆不明、極度危險的構裝體）才能保持清醒的狀態。這讓他感覺自己像個……隨時會爆炸的怪物。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蕭徹沒有回頭，他知道是誰。
    雲薇走到他身旁的石凳坐下，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將一瓶散發著清冽藥香的丹藥放在石桌上。那是她用星辰之力和珍貴藥材煉製的，對內傷和心神損耗有奇效。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比任何言語都更顯沉重。
    良久，雲薇才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昨晚……我很害怕。”
    蕭徹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我害怕的不是幽冥衛，也不是你可能造成的破壞。”雲薇轉過頭，目光澄澈而直接地看著他緊繃的側臉，“我害怕的是失去你，害怕你被那股力量徹底吞噬，變回那個……隻知殺戮的北凜戰神。”
    蕭徹猛地抬起頭，眼中暗流洶湧，似乎想說什麽，卻又死死忍住。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雲薇繼續道，語氣帶著理解和……一絲心疼，“是玄冥，是那些幽冥衛的蠱惑，引動了你體內本就難以控製的力量。但蕭徹，我們不能一直這樣被動下去。你必須找到方法，徹底掌控它，或者……找到化解它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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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控？”蕭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如何掌控？那東西……它就是我的一部分！它因殺戮而生，渴望毀滅！每一次動用，都像是在懸崖邊行走！你告訴我，如何掌控？！”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眼中那抹暗紅又有浮現的跡象。
    雲薇沒有退縮，她伸出手，輕輕覆在他緊握的拳頭上。那溫涼的觸感讓蕭徹猛地一顫，幾乎要甩開，但最終卻沒有動作。
    “我不知道具體該怎麽做。”雲薇坦誠地看著他，“但我知道，一定有辦法。星軌學派的記錄裏，或許有線索。或者……我們可以去尋找其他的傳承，其他的力量體係。無論如何，我會幫你。”
    她的目光堅定而溫暖，仿佛能驅散他心底的陰霾：“你不是一個人，蕭徹。我們是一起的。”
    蕭徹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支持，心中那冰封的壁壘，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他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了一些，眼中的暗紅也漸漸平息。
    “……【裁決者】，”他忽然低聲說道，轉移了話題，也像是在解釋昨夜最後的變故，“它最後的力量……很奇怪。不是毀滅，更像是……淨化。”
    雲薇點了點頭：“我也感覺到了。它似乎擁有多種模式。毀滅性的‘清算協議’，以及昨晚那種治愈安撫的‘淨化模式’。這或許與它嚴重損毀的邏輯核心有關，也可能……是星軌學派留給我們的另一重保障。”
    她沉吟片刻，道：“我打算更深入地研究它。或許，能從它身上，找到關於力量控製，甚至對抗深淵的更多啟示。”
    就在這時，秦蒼去而複返，臉色比之前更加凝重，手中拿著一封插著黑色羽毛的信函。
    “殿下，蕭將軍。”秦蒼將信函呈上，“剛收到的飛鴿傳書，來自……中原。”
    雲薇接過信函，展開一看，瞳孔微縮。
    信是匿名的，字跡潦草，顯然是在極度匆忙和危險的情況下書寫。內容隻有寥寥數語：
    “玄冥以‘祭天’為名，調集各方‘祭品’及重兵，將於月圓之夜，於‘斷龍台’行‘萬魂血祭’，意圖徹底汙穢龍脈根基，加速‘噬運璽’吞噬。速救！”
    斷龍台！那是前朝處決帝王、傳說中龍氣被斬斷之地，位於中原腹地，距離黑水鎮何止千裏！玄冥選擇在那裏進行血祭，其用心之險惡，昭然若揭！
    月圓之夜……隻剩下不到二十天！
    雲薇將信遞給蕭徹，蕭徹掃了一眼，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他是在逼我們出去。”蕭徹冷聲道，“斷龍台遠離我們的勢力範圍，沿途必有重兵埋伏。這是一個陽謀。”
    “但我們不能不去。”雲薇站起身，目光決然，“若讓他血祭成功，龍脈被徹底汙穢，我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必須阻止他！”
    秦蒼麵露難色：“殿下，我軍新遭重創，人心未定，此時遠征，凶多吉少啊！而且後方空虛，若北凜趁機來攻……”
    “黑水鎮交由秦將軍鎮守。”雲薇果斷下令，“我與蕭將軍，率領一支精銳，輕裝簡行，潛入中原，破壞血祭！”
    她看向蕭徹：“這是我們必須要邁出的一步，也是……你證明自己，找到掌控力量途徑的機會。”
    蕭徹與她對視，從她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決心，也看到了那份沉重的信任。他緩緩站起身，周身那股冰冷的死寂漸漸被一種銳利的鋒芒所取代。
    “好。”他隻回了一個字，卻重若千鈞。
    新的抉擇已經做出。一場關乎龍脈存續、更關乎彼此信念與救贖的千裏奔襲，即將開始。而前方的道路，注定布滿荊棘與更加殘酷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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