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進殿門時，香爐裏的煙正凝在半空，像被誰施了定身咒。抬眼的瞬間，我看見一位頭戴珊冠翠翎，月白道袍上繡著暗金色的雲紋，腰間係著玉帶，正隨著他撚動念珠的動作輕輕晃動，端坐於椅子上。
    再看，旁邊還有一位慈祥的奶奶，鳳冠上的珍珠垂下來，隨著穿堂風輕輕碰響，大紅繡袍上的鸞鳥仿佛要振翅飛出來。她手裏的拂塵掃過膝頭，我看著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發燒，姥姥坐在床邊給我扇蒲扇的模樣，鼻子猛地一酸。
    “撲通”一聲跪下時，膝蓋磕在青磚上的疼都沒察覺。我突然嚎啕大哭，那些攢了許久的委屈、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全順著哭聲湧了出來。明明是第一次見，卻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撲進長輩懷裏，怎麽也收不住。
    恍惚間，有感覺有人輕輕揉了揉我的頭。我縮著肩膀哭，眼角餘光瞥見身後，不知何時圍了一圈狐狸，毛色有白有紅，安安靜靜地蹲在那裏，尾巴蜷在腳邊，眼神裏竟帶著些憐惜。整座大殿像被什麽東西裹住了，連香灰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但此刻，我卻無比安心。
    “別哭了。”
    一隻手輕輕拍在我肩上，我吸著鼻子回頭，我看見一個姐姐，那姐姐穿一身素白裙，站在那兒，連周圍的香火都好像淡了些。她朝我歪歪頭：“今兒個十五，太爺太奶要講道，我帶你去聽。”
    我還沒來得及點頭，眼前的景象就晃了晃。供台、香爐、青磚開始淡去，腳下變成了長廊。廊柱是沉香木的，雕著纏枝蓮，走在上麵，能聞見木頭的清香。
    長廊盡頭一拐彎，我倒吸了口涼氣，那是片從沒見過的山穀。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當時的美景，隻覺得風吹過來，都是甜的。
    好多人往山穀中央走，穿的衣裳古色古香，青布衫、襦裙、短打……男女老少都有，臉上卻都透著股光，像是剛被洗過似的，幹淨又明亮。我看得發愣，沒留意身後有人走近。
    “姐姐，咋把他帶來了？”
    聲音裏帶著點急。我回頭，見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件皂色短褂，最顯眼的是他腰間纏了好幾圈麻繩，繩結打得規規矩矩。他眉頭皺著，看向白裙姐姐：“小金童還太小，元神走這麽久傷身子，趕緊送回去！”
    我急了，張著嘴想說話，嗓子卻像被什麽堵住了，隻能發出“嗚嗚”的聲。多好的機會啊……哪怕讓我聽一句呢？我瞅著遠處山穀中央那團越來越亮的光暈，心裏急得直跺腳。
    那大叔沒再多說，伸手朝我推了一把。
    力道不重，可我像被什麽東西絆了下，身子猛地往後倒。
    “呼”地一下，我睜開眼，胸口還在起伏。
    供台還在原來的地方，香爐裏的煙正緩緩往上飄，膝蓋下的青磚硌得生疼。剛才的山穀、那些人、說話的大叔……都沒了。
    是夢嗎？
    我拚命想抓住那些畫麵，可白裙姐姐的笑眼、狐狸的尾巴、山穀裏的甜風……連太爺太奶的模樣都漸漸模糊，隻剩頭頂那陣暖意，和心裏那點踏實的感覺，還清晰得很。
    殿裏靜悄悄的，身後再沒有狐狸的氣息。我慢慢站起來，腿有點麻，卻不覺得累。走到殿門口時，回頭望了眼供台上的金身，陽光從窗欞照進來，在他們衣袍上投下光斑，像是在朝我眨了眨眼。
    後來第二次來這殿裏，遇見那位真高人，聽他點撥了幾句，才恍然大悟。
    原來那天的眼淚，那隻揉在頭頂的手，那些安靜的狐狸，還有山穀裏的風……從來都不是偶然。
    有些緣法，早在看不見的地方，悄悄鋪好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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