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正說著話，我冷不丁又打了個哆嗦。
    我爹又回來了？他還有啥不放心的嗎？我盯著道士，試圖從他的眼睛中找到答案。
    道士仿佛看穿了我的疑問，眉頭一皺，哼了一聲：“關老爺跟前，可不敢瞎鬧騰！”轉頭又對我放緩語氣：“是你姥爺來了。”
    我一頭霧水：今天是什麽情況，地府的探親假條這麽好開嗎？
    “你姥爺走那年還不到六十，病死的，心裏憋屈啊。”接著，道士從我姥爺說到二姥爺、太姥爺……把咱家老一輩過世的親人說了個遍，一個沒落下。
    這道士眼睛亮得懾人，盯著我說：“你這堂營人馬都齊整了，三清祖師爺也在後頭護著你。你這小金童和本道爺有緣，願不願意跟我當個徒弟？”
    我心頭一熱，話幾乎搶著蹦出來：“我願意！”
    眼瞅著快到晌午了，道士站起身說：“今兒個初一，我得辦法事，你也跟著聽聽。你先跟她待會兒。”說著就把我交給了那個長得有點像蛇的女人。
    那女人笑眯眯地瞅著我，說：“小孩兒，我是出馬仙。昨兒晚咱家教主就給我托夢，說今天你能來，讓我特意等你。你這小金童，根基不賴，往後有啥不明白的，盡管問我。”
    我忍不住問：“出馬仙是不是抓鬼的？”我腦海裏此刻想的是身穿道袍的林正英“我打小總瞅見鬼，要是學會抓鬼，就不怕了！”她噗嗤笑了：“抓鬼是能抓，可那不是正經事兒。咱得領著仙家走正道，幫人破關解災、搭救苦難，普度眾生，助仙家揚名四海，這才是真格兒的。”
    她邊說邊領我往偏殿走。殿裏供著一尊神像，眉眼慈祥，頭戴珠冠，身披錦繡法衣，坐下一頭九頭獅子噴著火焰，左手托淨瓶，右手拿楊柳枝。我剛瞧見這位神明，就覺著肚子裏一股熱乎氣往上湧，一股說不出的傲勁兒直衝腦門，好像魂裏深處有個早就忘幹淨的自己，正一點點醒過來。
    那一瞬間，我竟覺得自個兒不比他差。轉念又一激靈：我想點兒啥不好，我隻是吃五穀雜糧的凡人，人家可是天尊！我好像有那個雙人格）
    抬眼瞅見神牌上六個磅礴大字：太乙救苦天尊。我心裏默念到“尊”字時，猛地腦瓜子裏“嗡”一聲，眼前九彩光芒大作，照亮了整個天地！
    等我回過神來，道士已經開始上香了，木魚敲得人心清淨。經文聲一起，我渾身直哆嗦，不是恐懼的，是興奮！是莫名得勁兒！我閉著眼靜靜聽著。
    九色光又出現了，我的魂兒好像飄出去了，我覺得我自己腳下站的不是大地！是一朵蓮花…我站在蓮花台，我變得很高大，非常非常高。眼前的道士，變得非常渺小！前麵九色神光閃耀，是太乙救苦天尊！他無悲無喜莊嚴肅穆！我的思緒跟著他飄過一層層迷霧：忘川河。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沒見過但也知道那是忘川河。
    忘川河濁浪突然凝在半空中！那些翻湧的冤魂戾魄像被無形的屏障扣住，地府上空的鉛灰雲層裂開一道縫隙，九色神光順著裂口傾瀉而下，起初是纖細的光絲而轉瞬便鋪成橫貫幽冥的光河！連奈何橋兩側的彼岸花都在神光裏褪去了血色！泛出柔和的瑩白！
    我跟著天尊一路往前走，心裏揪得慌：這底下眾生太苦了，啥時候能渡完呐？此時，我們來到了一個大殿，我知道那是森羅殿，神光照下來，隻見秦廣王“噌”地站起來，判官鬼差“呼啦啦”跪一地。天尊的聲音像暖和的泉水聲似的漫遍大殿：“吾奉元始符命，來此救度。”
    這時十八層地獄裏頭傳來鐵鏈子響聲和哀嚎，我心裏不得勁，直發酸。天尊開口念咒，九色光芒大盛，那些怨氣瘴霧一點點散了……就在這節骨眼，身後突然出現個奶白色的旋渦，發著祥和的光，把我往後拽。
    我猛地一激靈，法事已經結束了。
    這麽快？感覺就像一眨巴眼。剛才那是做夢？可也忒真了！旁邊的出馬仙好像啥也沒看著，我也沒敢吱聲，心裏卻默默嘀咕：肯定是做夢！我一個普通老百姓，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糟心，哪能有這高檔的經曆？
    道士沒注意我的狀態，熱心的留我吃晌午飯，一邊吃一邊嘮了他的事兒……
    這個大胡子道士姓劉，小時候身子骨就弱，家裏吃了上頓沒下頓，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難。他爺爺以前是咱東北這帶的老薩滿，後來鬧運動那陣，被當成牛鬼蛇神打倒在地，踏上了一萬隻腳永世不得翻身。打那兒起，家裏更是要啥沒啥，他自己也三天兩頭鬧病。
    二十多歲的時候，到底有仙家來找他了。那時候他爺爺也修成了鬼仙，可不知咋的，他就是順當不起來。
    後來他遇上個老頭兒，哪知道這老頭兒是個魔堂裏的人！他就這麽稀裏糊塗立了雙堂口！真是胡整呐！）本事確實是大了，別人擺不平的事他都能整明白，錢也來得嘩嘩的，再也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時候了，一時間小日子過的那叫一個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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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壞也就壞在這：魔堂和仙堂供一塊兒，到底誰主事？時間一長非亂套不可！再說魔堂辦事不問因果、不講規矩，淨使狠招。果然，第三年頭上，報應來了。他開始倒血黴：破財、出事、撞車、得病，攢下的家底一口氣全折騰光了，自己也落了一身病。
    他跟我說，那時候他真快要瘋了，有時候竟琢磨著想動刀殺人……那股戾氣，壓都壓不住。他自己心跟明鏡似的：堂口出大問題了。
    後來他就來到這座道觀，遇見了他現在的師父，一位七十多歲的老道長，聽說還是當年東北道門裏排得上號的人物，修為深、道法高。老道長說他堂口全亂套了，他自己也快入魔了，唯有出家供奉祖師，靠祖師爺的力量壓住那股邪性，才有救。就這麽的，他開始修道、練氣。我心想：怪不得剛見著他時，覺得他眉眼裏有那麽一股凶氣，原來還位是差一步成魔的選手。這看人真不能光看表麵。
    吃完飯，我獨自坐在土地殿門檻上發呆。我心裏琢磨：道士說我有仙緣，既能出馬也能修道，那將來我沒準真能成了神仙……可轉念又想起幽冥中所見、人間那麽多苦難和病痛，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
    這時候，耳邊傳來一陣暖和和的聲音：小神見你為幽冥人間眾生的悲苦掛懷！先敬你這份慈悲！其實眾生的悲苦，像田埂上的草，看著密，卻也不是無根無盼！你既然能看見這份苦，就是和眾生結上緣了……用不著急著替天地扛那麽沉的擔子，先護好自己心裏這點善念和慈悲。”
    我一回頭，看見土地爺正拄著拐棍兒慈眉善目地朝我笑。
    得，看來我謙虛也不行，軟弱也不行，這輩子隻能硬著頭皮接上這一場大造化了。
    我趕緊躬身拜了拜：“謝土地爺點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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