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偏西，天色染上了一層昏黃。我辭別了那位道士，心裏七上八下地往家走。一到家，就把今兒個遇上道士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跟我媽說了。我說，那道士瞧著有些道行，說要收我當徒弟，叫我隨他出家修行去。
    我媽一聽，當場就炸了，嗓門猛地拔高：“啥玩應？道士？這年頭哪來的真道士！你可別叫人忽悠了！八成是拍花子的東北對人販子的叫法），專騙你這樣的半大小子，把你拐到外省去挖煤、要飯！”
    她越說越急，臉色都變了，手裏的抹布一扔，轉身就風風火火衝出了門。沒過多久，我大姨也趕來了，進門就指著我的鼻子數落：“你這孩子咋啥話都信？外麵啥人沒有？可不許亂跟人走！”我媽像是真嚇壞了，二話不說，把我拽進裏屋，“哢嚓”一聲落了鎖。
    這一鎖，就是整整半個月。
    這半個月我遭了不少罪，整天神神叨叨，魂不守舍。有時候盤腿坐在炕頭莫名其妙掉眼淚，沒過一會兒又自己咯咯笑出聲來。說話也顛三倒四，把我媽嚇得夠嗆。直到有一天，我忽然盤腿坐得筆直，搖頭晃腦地說起大話來，那聲音又尖又利，根本不像我自個兒的嗓門：
    “你敢攔我？再攔，我就把你家孩子帶走！”
    我一邊抖著腿，一邊吹得天花亂墜：“俺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玉皇大帝見了我都得讓位！”後來才知道，那是黃仙上了身，就愛吹牛擺譜逞威風。）
    我媽這下徹底慌了神。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找來了我大姨和大姨夫。大姨夫沉吟了一會兒，說他有個表妹，頂香出馬剛滿一年，說得挺準，不如找她來給我瞧瞧。
    當晚，我媽、大姨和大姨夫就領著我去她家。
    她住得是真偏，都快出城了。我們從家走了四十多分鍾，越走人越少，中途還得經過一片老墳地。天色烏漆嘛黑，隻有幾縷月光照在墳包上，看得我後脊梁一陣陣發涼。
    過了墳地，又是一大片望不到頭的圍牆，裏麵是老樹林子，風吹過時嗚嗚作響，偶爾還有烏鴉“呱呱”叫幾聲，大姨夫低聲說，那是個廢棄多年的農場。
    好不容易繞過圍牆，眼前總算出現了一片住宅區，清一色的紅磚平房，但多數已經破舊不堪。我們拐進一條窄巴巴的小胡同，最裏頭是一扇黑漆鐵大門，看上去陰森森的。
    大姨夫上前敲了敲門。沒多會兒，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探出頭，一見是我們，連忙招呼：“表哥來啦？快進屋！”
    大姨夫問：“你妹子在家不？給我大外甥瞅瞅。”
    “在呢在呢。”
    我們跟著他走進屋。裏麵昏暗得厲害，窗戶又小又高，沒多少光能照進來。迎麵牆上掛著一大幅紅布堂單，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香爐裏還插著幾炷沒燒完的香。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笑著迎出來說來也怪，我遇見的這倆大仙，咋都長得有點像蛇？細長眼，尖下巴，看人時好像一眼能瞅進你骨頭裏。）
    大姨夫這表妹倒是挺熱情，忙著沏茶倒水，跟我們嘮了會兒家常。大姨夫看她忙活得差不多了，就切入正題：“孩子最近老鬧挺，胡言亂語、神神叨叨的，你給看看吧。”
    我當時心裏就“咯噔”一下，特別不得勁：我啥時候鬧了？明明是他們把我鎖了半個月，這會兒倒怪我“鬧”？一股邪火噌地往上冒，我真想當場蹦起來喊兩嗓子。不過看這大仙說話客客氣氣的，我也不好意思發作，隻能憋著氣低頭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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