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多，我照例在茶館忙活。
    突然來了個老太太，六十出頭的年紀，頭發花白，站在門檻外，探著身子往裏瞅，試探著問道：“師傅，您這兒…能看姻緣不？”
    我放下手裏的活兒，衝著她招了招手：“進來吧，坐，喝口熱水，慢慢說。”
    老太太這才走進來，有些拘謹地坐下。我給她倒了杯剛沏的菊花茶，放了點冰糖。
    “我姓劉，”老太太雙手捧起杯子，沒喝，隻是端起杯子用手捂著，好一會兒她才說話：“師傅，我想給我姑娘看看。她叫李照淑，今年三十七了。這對象啊，處一個黃一個，到現在…連個正經談婚論嫁的都沒有。”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有點兒哽咽，“我這心裏急啊，頭發都白了大半。師傅您給瞅瞅，她這輩子…還能結婚不？” 她眼睛裏含著淚水，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把她的生辰八字給我。”我拿出紙筆。
    劉老太報得很流利，年月日時，清清楚楚，顯然是已經在心裏顛來倒去念叨過無數遍。我排開八字，看著天幹地支一列，不由得眉頭一皺。
    日主丙火，本是太陽之光，性烈而明。偏偏她這八字，周圍竟被四個華蓋星層層圍住，像頂無形的轎子把人嚴嚴實實罩在中間。地支又帶孤辰寡宿。這是典型的華蓋重重，命犯孤星之象。這種格局，要麽是天生與佛道有緣，清修出家的料。要麽就是一輩子獨來獨往，婚姻緣分薄得像層紙，風一吹就會破。
    “您姑娘…”我放下筆，抬眼看向對麵滿麵愁容的母親，“是不是性子挺靜的？不愛熱鬧，就喜歡一個人待著？”
    “可不是嘛！”劉老太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傾身向前，語速都快了幾分，“從小就跟別的丫頭不一樣！人家姑娘愛湊堆兒，逛街、買花衣裳，她就愛一個人待在屋裏看書，看的還淨是些…佛經啊，道經啊，那麽小個人兒，捧著那麽厚的書，看得我直犯愁！”
    她歎了口氣，捧著微涼的茶杯，繼續道：“長大以後更是。找了個工作，在圖書館，一天到晚就跟書打交道，正合她意了。下班就回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師傅，您說，這樣哪能找上對象？”
    “前兩年，我好不容易托老姐妹給她介紹個條件不錯的，大學老師，人也穩重。倆人處了仨月，我覺得挺有戲，結果呢？男方後來傳過話，說她…像廟裏的菩薩，看著親近，摸著冰涼。得，就這麽黃了。”
    “這事兒過後，她更不愛說話了。前些日子，她居然跟我說，‘媽，我覺得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也挺好。實在不行，我就找個廟待著去，清淨。’”劉老太的聲音抖得厲害，“您說我聽了這話，心裏…心裏啥滋味？” 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
    我沒立刻接話，手指在桌麵上敲著，腦子裏反複過著李照淑的八字。華蓋星主智慧、清高，也主修行與宗教緣分。命帶華蓋之人，大多對世俗之事看得淡，情感需求遠低於常人。尤其她這八字，華蓋成局，氣勢森然，這分明是身負修行宿緣，而且這緣分，根深蒂固，恐怕不是這輩子才結下的。
    正琢磨著，耳邊突然傳來陣細微聲，黃跑跑爬到我肩膀上，小爪子扒著我的耳朵，：“蔡京，這姑娘有來頭！她上輩子是普陀山那邊觀音菩薩座下的童女，伺候了菩薩少說五百年！後來是塵心偶動，才被貶下來投胎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難怪八字裏透著這麽重的修行之氣，原來是菩薩身邊待過的人，靈台明淨，慧根深種。這種來曆，這輩子多半還帶著上輩子的習氣記憶，想讓這樣的心性安於室，操持家務，生兒育女，確實難如登天。
    “劉姨，”我抽了張紙巾遞過去，“您也別太著急。您姑娘這情況，不是她故意別扭，也不是真的沒人要，是她這命…有點特殊。”
    老太太接過紙巾，擦了擦眼角，“特殊？啥特殊啊？不就是…不就是不想結婚嗎？”
    “她不是不想，”我斟酌著詞句，盡量說得通俗，“是她這命裏，帶了修行的根。您看她喜歡看佛經，甚至想出家，這都不是憑空來的。按我們這行的說法，她這輩子，是帶著上一世修行的緣分來的，紅塵裏的婚姻對她來說，確實…難。”
    “修行？”老太太愣住了，眼神有些茫然，隨即化為苦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跟別人不一樣…她自己也常說，總覺得這世間的日子，跟她隔著層啥，熱熱鬧鬧的，她卻覺得不實在，像在看戲。”她猛地抓住我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師傅，就…就真的沒辦法了？她再不成家，等我和她爸走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可咋過啊？我閉不上眼啊！”
    我看著她通紅的眼睛和顫抖的手，心裏也有發酸。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她惦記的是女兒現世的安穩，怕她老來無依。卻不知道女兒的魂魄裏，還帶著上輩子的清修習氣。
    “辦法…”我沉吟片刻，想起黃跑跑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
    劉老太的眼睛瞬間亮了：“啥辦法？師傅您說！”
    “她上輩子是菩薩身邊的人，身上仙氣重，塵緣自然就淡了。要是能‘還個替身’，把她身上那股仙緣稍稍送回去一些，多沾點人間煙火氣，讓她的心能沉下來，說不定…這凡間的緣分，就能慢慢顯出來了。”
    “還替身？”老太太一臉茫然，顯然沒聽過這說法，“咋還啊？還啥？”
    “就是紮個紙人，寫上她的生辰八字，當成她的替身，送到廟裏焚化。相當於稟明上天，把她上輩子的修行緣分還一部分回去，讓她這輩子能安心做個凡人，了卻塵緣。”我詳細解釋道，“這法子不敢說百分之百保證她馬上結婚嫁人，但至少有很大可能，能讓她自己斷了出家的念頭，願意敞開心扉，去跟人打交道，去接觸這世間。隻要心轉了，緣分就有機會來。”
    老太太低頭琢磨了半天，臉上的皺紋繃得緊緊的，最終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重重一點頭：“行！師傅，我聽您的！就給她還這個替身！隻要能讓她好好的，像個普通人一樣成家立業，安安生生過日子，咋著都行！多少錢您說，我出！”
    “錢不是大事，心誠才最重要。”我擺擺手，起身去後屋取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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