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替身我用的是稻草，約一尺，眉眼用朱砂描了一下，嘴角要帶點笑，不能畫得太嚴肅。弄好後，我在紙人心口的位置，用朱砂寫上李照淑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又念了段淨身咒，把紙人放在供桌上，對著香爐拜了三拜。
    “還得請老仙們幫幫忙，給這替身開開光，讓它能承得住這姑娘的仙緣，送得回去。”我拿起旁邊案幾上的文王鼓，手腕發力，“咚咚咚”敲了三下。
    鼓音剛落，黃跑跑就躥到供桌上來，它人立而起，對著那草人“吱吱”叫了兩聲，小爪子在草人心口拍了三下。
    說來也怪，原本平平無奇的紙人，經它這麽一拍，竟像是有了點生氣，黃紙的顏色看著都柔和了些。
    “行了。”我把草人用紅布包好，遞給劉老太：“劉姨，您拿著這個，明天一早去附近的廟，廟裏一般都有燒元寶爐子，你在裏麵燒了就行。”
    老太太雙手接過。
    我繼續叮囑：“焚化的時候，您心裏要靜，嘴裏得反複念叨：李照淑替身歸位，還願菩薩，凡塵修行，平安順遂，記住了嗎？”
    老太太跟著默念了兩遍，才用力點頭：“記住了！李照淑替身歸位，還願菩薩，凡塵修行，平安順遂，對不對，師傅？”
    “對。”我點點頭，“燒完替身，再給大殿裏的菩薩誠心誠意磕三個頭。不用求別的，就感謝菩薩成全就好。回來之後，您也別天天念叨她了，靜候佳音便是。”
    “哎！好！好！謝謝師傅！太謝謝您了！”老太太千恩萬謝完轉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她又停住腳步，轉回身，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師傅，謝謝您了…要是真成了，我…我給您回香！我帶照淑一起來謝您！”
    我笑著擺擺手：“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輕輕籲了口氣。黃跑跑又蹲回我肩膀上，不知從哪兒摸出塊蘋果幹啃著，含糊不清地說：“看吧，我就說這老太太心誠則靈。那童女本就隻是塵心偶動，並非根絕，不然也不會被貶下來。還了替身，斷了仙緣，正好讓她在人間，安安生生去了卻那段未盡的塵心。”
    我沒說話，轉頭看著供桌上的香，青煙筆直地往上飄，沒打一點歪。其實我心裏清楚，還替身隻能幫李照淑壓下出家的念頭，讓她願意接納世俗生活，但緣分這東西，終究要看她自己的造化。畢竟，她上輩子是伺候過菩薩的人，心性裏的那份清高和通透，不是說改就能改的。能讓她放下出家的執念，願意嚐試著去愛，去生活，這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過了約莫半個月，那天下午，我正給一位來看財運的客人講解流年走勢，門口的光線一暗，傳來了劉老太熟悉又帶著明顯喜氣的聲音。
    “師傅！忙著呢？”
    我抬頭，看見劉老太滿麵紅光地走進來，這次不是一個人，她身後跟著一個穿著素雅淡青色連衣裙的女人。她眉眼清秀，皮膚白皙，氣質嫻靜，眼神澄澈，這應該就是李照淑了。
    “師傅！您可真是活神仙！”劉老太幾步上前，激動地就要來握我的手，礙於有客人在，又不好意思地縮回去，隻壓著聲音，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堆成了菊花，“成了！真成了！自從那天去廟裏按您說的，還了替身回來，我家照淑，哎呦，就像是變了個人！”
    她拉過身後的女兒：“您看，她今天特意請假，非要跟我一起來謝謝您！她自己說的，感覺心裏頭…鬆快了不少，以前總覺得跟大家隔著一層啥，現在那層東西好像薄了！她也願意跟我出門逛逛菜市場了，周末還主動跟同事去公園踏青！前幾天，她居然跟我說，她們圖書館新來個男老師，挺談得來的，倆人聊書、聊字畫，可投緣了，打算先處處看呢！”
    “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劉老太激動得語無倫次。
    李照淑被母親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泛起一絲極淡的紅暈，她上前一步，對著我，鄭重地、淺淺地鞠了一躬。“謝謝師傅。”她的聲音不大，輕柔，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微笑著仔細打量她，八字裏的華蓋星依舊存在，命格的底色未變，隻是那股孤氣淡了很多，眉眼間多了點人間煙火的柔和。看來，那替身沒白還，她身上的仙緣被壓下去，塵緣自然就顯出來了。
    “不用謝我，”我坦然道，“是你自己命裏本就有這段塵緣，以前被蓋住了，現在隻是讓它顯出來。往後，順著心意好好過日子就行，緣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擋都擋不住。”
    劉老太執意留下了一個厚實的大紅包，又說了許多感激的話，才拉著女兒歡天喜地地走了。我送她們到門口，隱約聽見李照淑輕柔的聲音隨風傳來：“媽，周末咱們去看場電影吧，聽說最近有部片子，挺好的…”
    我回到堂前，淨了手，重新給座上的老仙們敬上一炷新香。
    黃跑跑蹲在香爐邊上，小鼻子嗅著嫋嫋青煙，一臉愜意，衝我得意地眨眨眼睛：“看吧，我就說能成。這童女在菩薩身邊清靜了那麽久，也該下來好好嚐嚐這人間的酸甜苦辣、七情六欲了。一段塵緣，或許就是她另一場修行呢。”
    我看著窗外人們的嬉笑怒罵，笑了笑，沒有反駁。
    “怎麽樣？還不給我上燒雞？還想一炷香就打發我了？”
    “買買買，我這就去買！”說著我正看著坐在窗邊學習的喬朵朵，招呼她一聲：“我出去買點東西，你想不想要什麽？”
    喬朵朵笑著回頭說：“不用啦～什麽也不要。”黃昏的陽光是橘色的，灑在她的身上金黃一片，我一時看得有些出神。
    “喂！別看了你！快去給我買燒雞呀！再說了…看有什麽用…你倆也沒…”
    “閉嘴！”沒等黃跑跑說完我立刻打斷它。
    “還想不想要燒雞了！”
    “行行行！閉閉閉！買買買！快去！”
    人間煙火，俗世情長，或許，這才是最難的修行，也是最珍貴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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