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紙棺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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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瘸叔那句如同寒冰般刺骨的他渡了你的劫,現在輪到你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無形的重錘,裹挾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狠狠地砸在陳七童那顆剛剛因劫後餘生而劇烈翻騰的心上。那翻湧的悲痛與愧疚還未平息,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攪得更加混亂不堪。
    陳七童猛地抬起頭,臉上的淚痕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微光,那雙因哭泣而通紅的眼睛裏交織著複雜的情緒:有對這句話的困惑不解,有失去阿陰的錐心之痛,還有一絲被這冰冷話語激起的、源自骨子裏的倔強與不服輸。
    輪到我了?
    這句話在他腦海中不斷回蕩。
    輪到我做什麽?
    是要我親手埋葬阿陰嗎?是要我償還這份以命相抵的救命之恩嗎?還是說...
    有更殘酷的考驗在等待著我?
    瘸叔始終沒有給出任何解釋。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就像兩潭幽暗的死水,卻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此刻,這雙眼睛正死死盯著陳七童那張布滿淚痕的臉龐——那張因為魂燈重塑而煥發出新生光彩的臉。那目光中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就像一位鑄劍師在打量剛剛淬火完成的利刃,冰冷中又暗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滿意與確認。
    隨即,瘸叔緩緩抬起那隻枯瘦如柴、沾滿泥汙和幹涸血痂的手,指向了床邊的角落——那裏靜靜地擺放著一堆散發著清苦竹香的篾片,以及染著陳七童汗水和血汙的紙張、糨糊。這些尋常的材料,此刻卻仿佛被賦予了某種神聖的使命。
    紙棺。瘸叔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不帶任何情緒起伏,卻透著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七日之內,親手紮好。
    紙棺!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閃電劈進陳七童的腦海,讓他渾身劇烈一震!刹那間,爺爺陳三更臨終前的景象如潮水般湧入記憶——那口承載著爺爺殘魂、最終在火光中化為灰燼的紙棺!那是陳家家傳紙紮術中最為莊重、最為艱難、也最接近幽冥的器物!是送逝者踏上最後旅程的方舟,是守護其殘魂安息的屏障,更是溝通陰陽兩界的媒介!
    現在,要為阿陰紮紙棺!
    這個突如其來的認知帶來的巨大責任感和難以言喻的沉重,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悲痛。阿陰為他而死,為他燃盡了最後一絲生機與希望。如今,輪到他用陳家的獨門手藝,用這雙曾被阿陰以生命為代價救回的手,為阿陰打造最後的歸宿,送這位救命恩人踏上那條未知的幽冥歸途。
    這絕不僅僅是簡單的償還,這是...一場莊重的送別。是血脈相連的責任,是生死與共的承諾,更是爺爺未竟事業的延續。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對紙紮之道的敬畏與莊重感,混雜著對阿陰的深切哀思與感激,在陳七童胸中翻騰洶湧,幾乎要衝破胸膛。
    他眼中的淚光如晨露般迅速斂去,轉瞬間便消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肅穆的沉靜,那沉靜中蘊含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決絕與堅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方天地間的氣息都納入肺腑。空氣中彌漫的泥土血腥、陳舊藥味、以及那盞青白魂燈散發的玄奧氣息,在這一刻都變得異常清晰而沉重,每一縷氣息都像是帶著某種宿命的重量,壓在他的心頭。
    他沒有看瘸叔,隻是緩緩地點了點頭。這個動作很輕,卻帶著千鈞的份量,仿佛是一個無聲的誓言,又像是一個沉重的承諾。他的下頜線條繃緊,顯露出一種近乎固執的堅毅。
    他掙紮著,從冰冷的地麵上站起。劫數之後被魂燈重塑的身體充滿了力量,每一寸肌肉都蘊含著新生的活力。他的動作不再虛浮踉蹌,反而帶著一種玉石般的沉穩,每一步都踏得堅實有力,仿佛要將自己的決心烙印在這片土地上。
    他走到床邊,目光如刀般掃過那堆篾片——青黃相間,光滑堅韌,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幽的光澤。又看向那疊粗糙的黃表紙,紙麵粗糙的紋理間似乎還殘留著歲月的痕跡,以及那碗散發著微酸氣息的糨糊,那氣味勾起記憶深處某個熟悉的場景。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阿陰那瘦弱、死寂的身軀上。灰敗的臉上再無一絲生氣,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命的色彩,隻剩下空洞的蒼白。那隻曾為他帶來一絲希望、又最終歸於沉寂的手,如今冰冷僵硬地垂著,指尖微微蜷曲,仿佛還在試圖抓住什麽。
    陳七童的心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那寒意從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但他強行壓下了翻湧的情緒,將所有的悲痛與憤怒都化作一股沉靜的力量。此刻,他需要的是專注,是手藝人的冷靜,是將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的技藝。
    他伸出手,沒有去拿那根被削得醜陋不堪、沾滿血汙的篾片——那是昨日的恥辱與失敗的見證。而是從那堆篾片中,仔細挑選了一根稍粗、通體青翠、竹節勻稱的上好青篾。這根篾片在眾多材料中顯得格外醒目,仿佛是為此刻特意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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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指拂過冰涼的篾片表麵,那熟悉的、帶著微苦的竹香氣息鑽入鼻腔,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恍惚間,爺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那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慈祥而嚴厲的神情,手把手教導他如何感知篾片的韌性,如何下刀才能順滑如絲。記憶中,爺爺的聲音低沉而溫和:七童啊,篾片是有靈性的,你要用心去感受它。
    他拿起那把沉重的篾刀。刀柄上沾染的暗紅血漬是他昨日的掙紮與不屈的見證,那些血跡已經幹涸,卻依然觸目驚心。此刻握在手中,冰冷依舊,卻不再沉重得難以承受,反而有種血脈相連的契合感。他左手拇指和食指穩穩捏住青篾一端,右手篾刀壓在篾片邊緣,動作嫻熟得如同呼吸般自然。
    嗤——!
    刀鋒切入竹篾,發出清脆而順滑的刮削聲!那聲音如同天籟,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這一次,不再是昨日的笨拙、顫抖與血腥!手臂沉穩有力,每一寸肌肉都協調運作;動作精準流暢,每一個角度都恰到好處!篾刀如同他手臂的延伸,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韻律感向下壓、向外拉!一片薄如蟬翼、寬窄均勻、邊緣光滑如鏡的青色篾片,如同被春風裁出的柳葉,從篾刀下流淌而出!那篾片在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仿佛有了生命般輕輕顫動。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沒有絲毫的遲滯與生澀!昨日經曆的那場焚魂之劫、魂燈重塑的洗禮,不僅極大地強化了他的體魄與神魂,更仿佛將爺爺畢生傳授給他的紙紮技藝,從骨血深處徹底喚醒,並將這份技藝打磨得圓融通透、臻至化境!
    每一次竹篾的刮削,都傾注著對逝者的深切哀思與對傳統技藝的虔誠敬意。那單調重複的刮削聲,已不再是往昔痛苦掙紮的象征,而化作了一曲低沉而莊重的...安魂樂章,在靜謐的禪房中緩緩流淌。
    瘸叔如同一塊曆經滄桑的磐石,沉默地佇立在禪房門口的陰影處。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猶如兩泓幽深的潭水,銳利地捕捉著陳七童的每一個細微動作。當第一片完美無瑕的青色篾片從刀下誕生時,他眼中那慣常的冰冷審視,極其極其微弱地...融化了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見證奇跡般的複雜情緒。
    他始終不發一言,身形也紋絲不動,隻是靜靜地凝視著,仿佛在守護著這場神聖而肅穆的儀式,見證著某種古老傳承的重生。
    陳七童已然完全沉浸在這紙紮的世界裏。他的心神澄明如水,爺爺當年諄諄教導的每一個要點、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中清晰浮現。從選篾的講究,到刮篾的力道,再到烘烤定形的火候...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苟,帶著近乎苛刻的完美追求。
    晶瑩的汗水從他光潔的額角滲出,沿著那新生後如玉石般溫潤的臉頰緩緩滑落,滴落在青黃相間的篾片上,瞬間被竹纖維吸收,隻留下一道淺淺的深色印記。他卻渾然不覺,眼中隻有手中逐漸成型的篾片骨架,全神貫注得仿佛與這個世界隔絕。
    時間在這專注的勞作中悄然流逝,如同指間沙般無聲無息。
    篾片骨架的雛形漸漸顯現——它並非尋常棺槨那般方正厚重,而是帶著一種奇特的、與阿陰瘦弱身形完美契合的流暢弧度。陳七童並非刻意為之,他的雙手仿佛被某種冥冥中的意念指引,每一片篾的彎曲角度、連接方式、加固手法,都帶著一種行雲流水般的自然天成,仿佛這具棺槨的形態早已鐫刻在他的血脈深處,此刻隻是被重新喚醒。
    當最後一片承重的底梁篾片被精準地嵌入卡槽,發出那聲輕微的脆響時,一個龐大而穩固、線條優美流暢、散發著清苦竹香的篾片骨架,赫然呈現在禪房冰冷的地麵上。骨架的每一處節點都嚴絲合縫,整體透著一股既堅韌不屈又靈動飄逸的力量美感,仿佛在訴說著某種超越生死的永恒韻律。
    陳七童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仿佛要將胸腔中積壓已久的濁氣盡數排盡。他放下那把已經磨得發亮的篾刀,刀鋒上還殘留著幾絲竹屑。目光落在眼前這具由自己親手打造的骨架上,每一根篾條的弧度、每一處接榫的角度都經過反複推敲。這是為阿陰精心製作的,想到這裏,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在心頭升起,卻又被更深沉的哀傷所淹沒。
    下一步,便是糊紙了。
    他伸手取過那疊粗糙的黃表紙,紙張在手中發出輕微的沙響。又端起那碗已經微涼的糨糊,碗邊還沾著幾處幹涸的痕跡。糊紙,是賦予紙棺與最為關鍵的一步。紙張的紋理走向必須與骨架結構相契合,糨糊塗抹的厚薄更要均勻得當,這直接關係到紙棺最終的穩固程度,更關係到是否能真正承載逝者的魂靈安息。
    他拿起那把用了多年的鬃毛刷子,在糨糊碗中蘸了蘸,讓刷毛充分吸收粘稠的液體。隨後動作輕柔而精準地在篾片骨架上塗抹,每一刷都恰到好處,不多不少。糨糊特有的微酸氣息混合著黃表紙的草木清香,在狹小的禪房內漸漸彌漫開來,形成一種獨特而肅穆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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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小心翼翼地將裁剪好的黃表紙覆上塗好糨糊的骨架,先用指尖輕輕固定邊緣,再用掌心由中心向四周輕柔而有力地按壓。這個動作需要極大的耐心和專注,要讓紙張與篾片、紙張與紙張之間達到完美的貼合,不能留下一絲氣泡或皺褶。
    他的神情專注而虔誠,仿佛不是在製作一件喪葬用品,而是在描繪一件即將傳世的藝術品,又像是在為沉睡的摯友整理最後的衣冠,每一個細節都不容有失。
    禪房內異常安靜,隻有紙張被按壓時發出的細微聲,以及陳七童均勻而深沉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偶爾能聽到窗外竹葉被風吹動的簌簌聲響,更襯托出室內的靜謐。
    那盞青白色的魂燈在矮幾上靜靜燃燒,燈芯偶爾爆出細微的劈啪聲,散發出溫潤而玄奧的光芒,將這肅穆的一幕籠罩其中,在地上投下搖曳的影子。角落裏的阿陰依舊保持著死寂無聲的狀態,仿佛與這個空間已經融為一體。
    糊紙的過程遠比刮篾更加耗時耗神。陳七童一絲不苟地工作著,從最底層的棺底開始,再到四周垂直的棺壁,最後是逐漸收攏的弧形棺蓋。汗水不知不覺浸濕了他的粗布衣衫,在後背形成一片深色的痕跡,額前的碎發也被汗水粘在皮膚上,帶來微微的刺癢。但他的眼神始終保持著專注,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懈怠,每一個轉折處都處理得恰到好處。
    當最後一張經過精心裁剪的黃表紙被嚴絲合縫地糊在棺蓋的收口處時,整個紙棺的主體終於宣告完成。一口精巧絕倫、結構穩固、通體覆蓋著粗糙黃表紙的紙棺,靜靜地躺在禪房中央的地麵上,在魂燈的照耀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雖然還未進行上色點睛的最後工序,但這具紙棺已經透著一股古樸、莊重、直通幽冥的肅殺之氣。那流暢優雅的線條,完美的結構比例,嚴絲合縫的貼合度,都遠超他之前紮過的任何紙人紙馬,堪稱他手藝生涯的巔峰之作。
    陳七童後退一步,微微喘息著審視自己的作品,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長時間的專注工作帶來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但更多的是一種完成重要使命後的沉重感,以及為逝者盡最後心意的些許慰藉。
    入棺。他輕聲說道,聲音在寂靜的禪房中顯得格外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難以言說的沉重與哀傷。
    瘸叔沙啞低沉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鍾磬,在空蕩的禪房裏回蕩,打破了長久的寂靜。那聲音裏蘊含著歲月的滄桑,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從門邊的陰影中緩步走了出來,高大的身影帶著濃烈的荒野氣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陳七童的心上。他徑直走向阿陰的床鋪,腳步沉穩而堅定,像是要去完成一項神聖的使命。
    陳七童心頭一緊,喉嚨發幹,連忙上前幾步。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抖,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瘸叔的動作異常熟練且......莊重,每一個細節都透露出對逝者的尊重。他枯瘦卻有力的手,骨節分明,青筋凸起,沒有絲毫對待屍體的隨意,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虔誠,緩緩掀開了阿陰身上那床薄薄的、沾染了灰塵和藥味的舊被褥。被褥掀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草藥和腐朽的氣息撲麵而來。
    阿陰那瘦弱、灰敗、毫無生氣的軀體完全暴露在昏黃的光線下。皮膚呈現出不自然的青灰色,冰冷僵硬得如同大理石;肌肉萎縮得幾乎看不出輪廓,骨骼嶙峋的線條清晰可見,每一處凹陷都訴說著生命的消逝。整個軀體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為之凝固。
    瘸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俯下身去,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他一隻手穩穩地托住阿陰的脖頸下方,另一隻手小心地托住他的膝彎。他的動作沉穩有力,沒有絲毫晃動,顯示出多年曆練的功底。
    陳七童見狀,連忙上前幫忙,雙手顫抖著托住阿陰沉重的腰背。入手處,是徹骨的冰冷和僵硬的觸感,那寒意仿佛能穿透皮膚直達骨髓,如同搬運一塊沉重的岩石。這冰冷刺激著陳七童的神經,讓他再次清晰地意識到,阿陰真的為了他,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這個認知讓他的眼眶瞬間濕潤,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似的。
    兩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將阿陰冰冷僵硬的身軀從床鋪上抬起。這個過程緩慢而艱難,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告別。
    阿陰的身體異常沉重,遠超一個瘦弱孩童應有的分量,仿佛骨骼裏灌滿了冰冷的鉛塊,又像是生命最後的重量都凝聚在了這具軀殼裏。
    他們動作緩慢而穩定,如同進行著一場古老而神聖的儀式,每一步都充滿了敬畏。兩人默契地配合著,一步步挪向禪房中央那口敞開的紙棺。紙棺靜靜地等待著,內裏鋪著潔白的棉布,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仿佛腳下踩著的不再是堅實的地麵,而是無盡的悲傷。陳七童能清晰地感受到瘸叔手臂上傳來的、如同磐石般的力量,也感受到自己手臂肌肉的緊繃和酸痛。阿陰冰冷的軀體緊貼著他,那毫無生機的觸感如同無聲的控訴,讓他心如刀絞,每一根神經都在痛苦地抽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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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他們來到了紙棺旁。紙棺散發著淡淡的檀香氣息,與死亡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和諧。
    輕放。瘸叔的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仿佛生怕驚擾了逝者的安寧。
    兩人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彎下腰,動作輕柔得如同在托著一片羽毛。他們配合默契,將阿陰冰冷沉重的身軀,一點點、一寸寸地放入紙棺之中。這個過程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充滿了難以言說的痛苦與不舍。當阿陰的身體終於完全落入棺中時,陳七童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墜入無底的深淵。
    那由細薄竹篾精心編織而成的骨架,在承受著人體重量時發出極其細微的聲響,這聲音幾不可聞,卻昭示著材質正在承受著應有的壓力。然而整個紙棺結構依然穩固如初,沒有絲毫晃動或變形。
    當阿陰那具消瘦的身軀完全沉入紙棺底部時,他那張早已失去生氣的灰敗麵容,在粗糙泛黃的黃表紙映襯下,顯得愈發蒼白而詭異——或者說,竟透出一種出人意料的安詳?這口由陳七童親手製作、傾注了全部心血的紙棺,仿佛真的成為了隔絕塵世喧囂的屏障,為這位逝去的故人提供了人生旅途終點處最後的安寧港灣。
    陳七童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棺中阿陰的麵容,喉頭不自覺地發緊,滾燙的淚水再次在眼眶中積聚。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力克製著不讓淚水滑落。因為他深知,自己對阿陰的虧欠,遠不是幾滴眼淚就能償還的。就在他深吸一口氣,準備直起腰身,按照喪葬習俗合上棺蓋的那一刻——
    他眉心處那枚溫潤如玉的艄公印記,竟毫無征兆地...微微發熱!這突如其來的溫熱感並非錯覺,而是真實存在的溫度變化。與此同時,矮幾上那盞靜靜燃燒的青白魂燈也產生了異動,原本平穩的燈焰突然劇烈跳動了一下!燈芯處那點璀璨的白金光點驟然明亮數倍!
    一股奇異的、既溫和又清晰的指引感,通過眉心印記與魂燈之間神秘的聯係通道,如潮水般瞬間湧入陳七童的意識深處!
    這種感知並非通過視覺或聽覺傳遞,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空間定位感!仿佛魂燈的神秘光芒穿透了阿陰冰冷軀體的重重阻隔,為他清晰地了阿陰心口處...一個極其微小、卻散發著微弱而奇異能量波動的!這個並非實體存在,更像是一個能量匯聚的核心節點,一個...被精心隱藏的?
    魂燈的指引感強烈地聚焦在那個位置,帶著某種探究真相與揭示秘密的迫切意味。
    陳七童渾身如遭雷擊般劇烈震顫!他猛地低頭看向棺中的阿陰,目光如電般精準地鎖定在阿陰那瘦骨嶙峋的胸膛正中央!怎麽了?瘸叔敏銳地捕捉到了陳七童的異常反應和他目光的落點,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死死盯住阿陰的心口位置。
    陳七童沒有立即回答,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動作中帶著幾分魂燈指引賦予的篤定,又夾雜著難以抑製的顫抖,輕輕按在了阿陰那冰冷僵硬的心口位置。
    指尖傳來的觸感冰冷而堅硬。但就在他手指與阿陰軀體接觸的刹那,眉心印記的溫熱感與魂燈的指引感同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度!他無比清晰地到了!在阿陰冰冷軀體的深處,在心口正下方的位置,竟然藏著一塊...硬物!這絕非骨骼的自然觸感,而是一種溫潤、致密、且帶著奇妙律動感的...玉質物體!莫非是...一塊玉佩?!
    一道閃電般的念頭在陳七童腦海中轟然炸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他猛然記起自己!想起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爺爺奄奄一息時顫抖著塞進他手心的那塊溫潤如玉的玉佩!那玉佩上鐫刻著繁複古老的紋路,在燭光下泛著神秘的光暈,那是他身世之謎的唯一線索,是他血脈傳承的最後憑證!
    難道阿陰......他冰冷的胸膛下也藏著這樣一塊玉佩?!
    這個驚人的發現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七童心上,瞬間擊潰了他所有的理智與克製。他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急切,指尖用力下壓,想要確認那硬物的輪廓與形狀。那觸感如此熟悉,與他貼身佩戴多年的玉佩何其相似!
    住手!瘸叔的聲音如同極地寒冰驟然炸裂,森冷的語調中蘊含著不容抗拒的威嚴,瞬間將陳七童的動作凍結在原地!老人那雙平日裏渾濁的眼睛此刻精光暴射,宛如兩把出鞘的利劍,死死釘在陳七童按在阿陰心口的手上,以及阿陰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胸膛。
    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在狹小的禪房內彌漫開來。瘸叔周身散發出令人戰栗的氣息,那是一種混合著震驚、懷疑、憤怒與極度戒備的複雜情緒,如同實質般在空氣中凝結,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心口......有東西!陳七童艱難地抬起頭,聲音因為過度震驚而支離破碎。他的目光與瘸叔銳利的視線在空中交鋒,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確信無疑,一塊......玉佩!我摸到了!是魂燈......是魂燈指引我發現的!
    魂燈指引?瘸叔的麵容驟然扭曲,瞳孔緊縮成針尖大小。他猛地扭頭看向矮幾上那盞靜靜燃燒的青白色魂燈,又閃電般轉回,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冰刃,在阿陰的心口與陳七童眉間那道若隱若現的印記之間來回掃視。那眼神中蘊含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以及......某種被觸犯了最深層禁忌時才有的、赤裸裸的殺意!
    禪房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完全凝固。原本莊嚴肅穆的送別氛圍被一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感徹底撕裂。青白色的魂燈似乎也感應到了這詭異的氣氛,燈焰不安地跳動起來,投射出更加幽深莫測的光影,將每個人的影子都拉長得如同鬼魅。
    紙棺已經備好,逝者即將入殮。
    玉佩之謎,卻在此時猝然顯現。
    魂燈指引,究竟是福是禍?
    瘸叔眼中那令人膽寒的殺意,又因何而起?
    這一切,都指向了阿陰那具冰冷軀體之下,那個被塵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驚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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