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荒骨引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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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紅色的荒原如同凝固的血海,在永恒的寂靜中鋪展至天際,無邊無際,死寂無聲。
    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上,嶙峋的漆黑怪石如同從地獄深處刺出的獠牙,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凸起,它們沉默地矗立著,像無數座無名的墓碑,倔強地指向永恒灰蒙的天空,仿佛在控訴著某種亙古的詛咒。
    空氣粘稠如膠,沉重得幾乎能用手抓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著冰冷的鐵鏽,那些帶著金屬腥味的顆粒沉重地墜入肺腑,帶來刺骨的寒意與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這裏沒有風的流動,沒有光線的變化,連時間的流逝都顯得模糊不清,整個世界仿佛凝固在萬古的絕望之中,成為一幅靜止的死亡畫卷。
    陳七童佝僂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一步,又一步,在堅硬如鐵的暗紅土地上踉蹌前行。
    他的雙腳早已血肉模糊,每一步都在龜裂的大地上留下一個模糊的血腳印,但這些痕跡旋即就被這片貪婪的土地吸收殆盡,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他的身體如同被徹底掏空的破布袋,每一根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髒腑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般糾纏不休。
    那盞曾經指引他前路的魂燈已經破碎,燈碗的殘片被他用一塊染血的破布緊緊包裹,小心翼翼地揣在懷中,緊貼著那枚溫涼中帶著一絲幽意的本命魂佩。
    雖然燈焰早已熄滅,但魂燈核心那點不屈的意誌,仿佛已經融入他的骨血,化作支撐他在這幽冥絕地中不倒的最後支柱,成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眉心印記處傳來陣陣空虛的灼痛,那是魂燈力量徹底枯竭、與幽冥聯係被強行中斷的後遺症。
    但更深的痛楚源自靈魂深處——爺爺消散於忘川時那釋然的笑容,瘸叔浴血斷篙時決絕的背影,阿陰魂光在湮滅漩渦中最後那眷戀的一瞥……這些記憶如同億萬把燒紅的鈍刀,反複切割著他早已破碎的心,每一次回想都帶來新的傷口。
    巨大的悲傷和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試圖將他拖入永恒的沉眠。他的意識在清醒與恍惚間搖擺,耳邊似乎回蕩著亡者的低語。
    嗬……嗬……他艱難地喘息著,幹裂的喉嚨裏發出沙啞的聲響,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劇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刀片在肺部攪動。
    視線模糊不清,灰蒙蒙的天穹與暗紅色的大地連成一片,單調得令人發狂。這個世界仿佛隻剩下這兩種顏色,構成了一幅令人絕望的單調畫卷。
    他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目的,隻是本能地、機械地向前挪動。離開那片阿陰獻祭的虛空,離開那見證了一切犧牲的渡口,是他混沌意識中唯一清晰的念頭,也是支撐他繼續前行的最後動力。
    懷中的魂佩緊貼著心口,那溫潤如玉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衫傳來,帶著一絲令人心安的涼意。
    在這片死寂的幽冥之地,阿陰那一點微弱卻堅韌的真靈烙印,就像是被精心嗬護的火種,在無盡的黑暗中倔強地燃燒著。
    那脈動的節奏,如同初生嬰兒的心跳,緩慢得幾乎難以察覺,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消散,卻又頑強地持續著。
    每一次微弱的脈動,都像是黑暗深淵中搖曳的一豆燭火,雖然光芒黯淡,卻無比真實地提醒著他——阿陰還在,那個曾經與他並肩作戰的摯友的最後印記還在,他絕不能就此倒下。
    活下去……帶著阿陰……回家……
    這個念頭如同微弱的電流,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中不斷閃爍,每一次閃現都帶來一陣刺痛般的清醒。他艱難地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舌尖觸到的是粗糙如砂紙般的皮膚和已經結痂的傷口。
    口腔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鐵鏽般的苦澀,這是過度透支生命力的證明。他強迫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在這片死寂的荒原上緩慢掃過,試圖尋找任何一絲不尋常的痕跡,任何一點可能的希望。
    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一年,又或許隻是一個漫長的瞬間。彼岸沒有日月輪轉,隻有永恒的灰暗籠罩著一切。
    他的身體早已突破了極限無數次,肌肉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量,骨骼仿佛灌了鉛般沉重。現在支撐著他的,隻剩下頑強的意誌,和魂佩中那微弱卻不肯熄滅的脈動。
    前方,荒原的景色開始發生極其微妙的變化。暗紅色的大地不再是一望無際的平坦,地表開始出現起伏,一些低矮的、如同遠古巨獸肋骨般拱起的暗紅色丘陵逐漸顯現。
    那些散落的漆黑怪石變得更加巨大,形態也愈發扭曲猙獰,像是某種遠古生物在極度痛苦中凝固的遺骸,又像是被混沌之力扭曲變形的紀念碑。
    空氣中彌漫的死寂氣息,似乎也變得更加……濃稠?一種原始的、混沌的壓迫感在四周凝聚,如同無形的山嶽,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比忘川河畔那種刺骨的陰寒更令人窒息。
    這裏的每一寸空間都充斥著令人不安的氣息,仿佛連時間都被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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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顯然是幽冥更深的腹地,是連忘川河中那些充滿怨念的亡魂都不敢涉足的禁忌之所——混沌之墟。
    陳七童的心不斷下沉,像是墜入了無底深淵。
    希望的火光似乎越來越微弱。
    他踉蹌著靠在一塊冰冷、布滿蜂窩狀孔洞的漆黑巨骨旁,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咳嗽時飛濺的血沫在暗紅色的地麵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身體的枯竭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眼前的黑暗一陣陣襲來,意識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
    他顫抖著手指摸索懷中的魂佩,當感受到那微弱卻堅定的脈動時,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淪,墜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嗒…嗒…嗒…
    一個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如同踩在凝固千年的血痂上,從前方的混沌迷霧中傳來。那聲音雖然微弱,卻在這死寂的混沌之墟中顯得格外突兀,像是一柄利劍,刺破了籠罩已久的絕望迷霧。
    在這片死一般沉寂的荒原上,任何細微的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那腳步聲?!在這絕對的死寂之地?!
    陳七童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每一根神經都拉到了極限!
    他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完全凝固,連呼吸都停滯了。強忍著內心的驚懼,他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前方那片翻滾不息的灰暗迷霧,仿佛要將那迷霧看穿!
    一個高大卻佝僂的身影,那輪廓熟悉到令他心髒幾乎停止跳動,正緩緩從迷霧深處......一步一步地走出來!
    瘸叔!真的是瘸叔!
    但此刻出現在他麵前的瘸叔,卻讓陳七童倒吸一口涼氣,巨大的震驚如潮水般瞬間淹沒了他,甚至壓過了久別重逢的狂喜!
    瘸叔依舊保持著記憶中的高大骨架,但整個身形比陳七童印象中更加枯瘦佝僂,就像一具被抽幹了血肉的幹屍。他渾身上下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幹涸血泥般的暗紅色塵土,這些塵土幾乎與這片荒原的顏色完全融合,仿佛他就是從這片土地裏爬出來的。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右肩——那裏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深可見骨的黑洞,而是......完全空蕩蕩的!整條右臂連同肩膀的一大塊血肉,就像被某種力量齊根抹去!斷口處覆蓋著一層暗紅色的、如同熔岩冷卻後形成的物質,散發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混合著一股......詭異的焦糊氣息!就好像是被某種難以想象的高溫在一瞬間汽化蒸發!
    他僅存的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腰間,那把從不離身的短柄手叉子——瘸叔視若生命的武器——此刻已不見蹤影,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破破爛爛的布製刀鞘,在風中輕輕晃動。
    那張曾經堅毅的麵容上布滿了風霜和血汙,臉色慘白得如同死灰。那隻曾經如深潭般銳利的獨睛雖然依舊透著鋒芒,但此刻卻布滿了蛛網般密集的血絲,眼神深處是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滄桑,以及一種......近乎麻木的空洞,仿佛已經看透了世間所有的絕望。
    他拖著那條殘廢的腿,步履蹣跚地向前挪動,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條瘸腿在地麵上拖行,發出嗒...嗒...的沉悶聲響,在寂靜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他殘缺的右臂斷口處,暗紅色的熔岩物質隨著步伐微微顫動,每一次顫動都像是在撕扯著傷口,帶來常人難以想象的劇烈疼痛。但他依然堅持著,緩慢而堅定地向前移動。
    瘸...瘸叔!陳七童的喉嚨裏擠出一聲嘶啞的呼喚,聲音破碎得幾乎不成調子。他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虛弱的身體讓他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地。
    望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巨大的悲痛和難以置信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瘸叔居然還活著!
    但看著他那殘破的身軀,陳七童心如刀絞,這要付出多麽慘痛的代價才能活下來啊!
    聽到呼喚,瘸叔停下了緩慢前行的腳步。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獨睛緩緩轉動,目光最終落在了癱倒在地、渾身是血的陳七童身上。
    那目光中包含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那是看到陳七童還活著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種沉重的、洞悉一切的明悟,仿佛他早已預料到會在這裏遇見陳七童。
    他的視線慢慢下移,最終定格在陳七童懷中——那裏有一塊被破布包裹的魂燈碎片,以及緊貼著心口、散發著微弱溫涼氣息的魂佩。
    那魂佩的光芒雖然微弱,卻在這昏暗的環境中顯得格外醒目。
    他...走了?瘸叔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像是兩塊粗糙的砂紙在相互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殘破的胸腔裏硬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他沒有詢問阿陰是否蘇醒,而是直接問,這個選擇性的問題表明他似乎早已預見了這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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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七童的眼淚瞬間決堤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汙在臉頰上留下道道痕跡。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哽咽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瘸叔沉默地注視著這個年輕人,那張慘白如死灰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隻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深處,隱約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憫?但這絲情緒轉瞬即逝,很快就被更深沉的麻木所取代。
    他緩緩抬起僅存的左手,那隻枯瘦如柴、布滿傷痕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陳七童懷中的魂佩。
    東西...收好。他的聲音低沉而疲憊,仿佛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力氣,那是...鑰匙...也是...枷鎖。
    鑰匙?枷鎖?陳七童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瘸叔指的是魂佩本身?還是其中沉睡的阿陰真靈?這個看似簡單的物件,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瘸叔沒有解釋,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他隻是緩緩收回那根指向遠方的手指,目光卻始終未曾離開這片混沌荒原的深處——那片更加濃重、更加令人不安的迷霧。
    那迷霧並非尋常,而是翻滾著灰黑與暗紅交織的詭異氣息,仿佛有生命般在緩緩蠕動。
    他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凝重,眉頭緊鎖,嘴角微微抽動,帶著一種近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忌憚與警惕。
    “這裏……是‘荒骨原’……”瘸叔的聲音突然響起,那聲音仿佛穿越了漫長歲月,帶著一種古老的、吟唱般的沉重韻律,每個字都像是從深淵中艱難擠出,“幽冥的……垃圾場……也是……歸墟的……邊緣……”他的話語斷斷續續,卻字字千鈞,仿佛在訴說一個被塵封已久的可怕秘密。
    荒骨原?歸墟邊緣?陳七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墜入無底深淵。
    這名字本身就充滿了不祥與死亡的氣息,光是聽到就讓人不寒而栗。他感到喉嚨發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活人……待久了……會變成……它們……的一部分……”瘸叔的目光緩緩掃過四周,那些如同巨獸骸骨般的漆黑怪石猙獰可怖,暗紅色的土地上偶爾露出半掩埋的、巨大而扭曲的慘白骨殖,有些骨殖上還殘留著詭異的紋路,仿佛在訴說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恐怖過往。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預言,在死寂的荒原上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尖刀般刺入陳七童的心髒。
    陳七童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魂佩和燈碗碎片,這兩件物品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與現實世界最後的聯係。
    瘸叔不再說話,仿佛已經說完了所有該說的。
    他緩緩轉過身,拖著那條永遠無法痊愈的瘸腿和空蕩蕩的右肩衣袖,再次邁開沉重的步伐,朝著荒原深處那片翻滾的混沌迷霧走去。
    他的腳步依舊沉重緩慢,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方向感,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麽在指引著他。
    “跟……上……”沙啞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聲音如同砂紙摩擦般刺耳,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這既像是命令,又像是最後的……指引,是這片絕望之地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陳七童掙紮著,用盡全身每一分力氣,再次從冰冷刺骨的地麵上爬起。他的雙腿發軟,手臂顫抖,卻還是強迫自己站了起來。
    他不知道瘸叔要帶他去哪裏,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麽。但此刻,瘸叔就是這片絕望死地中唯一的燈塔,是連接著過往無數犧牲與渺茫未來的唯一紐帶,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踉蹌著,一步深一步淺,像是踩在棉花上般不穩,卻還是緊緊跟在瘸叔那佝僂而殘破的背影之後。
    那背影雖然殘缺,卻在此刻顯得如此高大,仿佛能為他擋住所有的恐怖與絕望。
    兩人一前一後,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荒骨原上艱難跋涉。
    瘸叔沉默如山,每一步都踏得無比沉重;陳七童步履蹣跚,卻不敢有絲毫停歇。隻有沉重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喘息聲在凝固的空氣中回蕩,除此之外,整個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永恒的寂靜。
    越往深處走,景象越發詭異駭人。暗紅色的丘陵如同巨大的墳塚連綿起伏,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仿佛埋葬著無數不為人知的恐怖存在。
    那些漆黑的巨骨更加龐大可怖,有的如同倒塌的山脈般橫亙在前方,骨節處還閃爍著詭異的幽光,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某種遠古的詛咒。
    空氣中彌漫的混沌氣息愈發濃重,如同實質般粘稠地包裹著每個人的感官,那無處不在的低語聲仿佛來自遠古的詛咒,夾雜著無數亡魂的怨恨與瘋狂,在耳畔不斷回響,令人精神恍惚、幾欲崩潰。
    陳七童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隻能死死攥住胸前的魂佩,依靠那微弱的、卻異常堅定的脈動來維持最後一絲清明,抵禦這鋪天蓋地的精神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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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抑氛圍中,變故驟生!
    毫無預兆地!
    前方那片由無數巨大漆黑腿骨雜亂堆疊而成的深處,突然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動聲,緊接著幾道扭曲到極致的黑影如同離弦之箭般激射而出!
    這些可怖的黑影絕非尋常怨魂可比,它們更像是這片被詛咒的荒骨原孕育出的原生怪物!其形體由粘稠得近乎實質的暗紅泥漿、支離破碎的慘白骨片以及不斷蠕動的陰影糅合而成,形態時刻都在扭曲變化,時而如蛇般蜿蜒,時而如蜘蛛般張牙舞爪。
    最令人膽寒的是它們散發出的氣息——那是純粹的腐朽、混亂與不加掩飾的惡意,仿佛要將所見之物盡數吞噬!
    它們沒有眼睛,本該是麵部的位置隻有幾個不斷開合、流淌著腥臭粘液的孔洞,發出無聲卻直擊靈魂的嘶嚎,那姿態活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饑餓鬣狗,以驚人的速度直撲向走在隊伍最前方的瘸叔!
    小心!陳七童的驚呼幾乎破音,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看似虛弱不堪的瘸叔竟似早有防備!他那僅存的左臂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暴起,動作之快甚至在空中留下殘影,這絕非一個重傷垂死之人應有的身手!
    更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目標並非腰間那裏早已空空如也),而是猛地將手臂插入身旁一塊半人高、邊緣鋒利如刀的慘白骨片!
    哢嚓!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撕裂聲,瘸叔枯瘦如柴的手掌瞬間被鋒利的骨片邊緣割得血肉模糊,鮮血如泉湧般噴濺在慘白的骨片上,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但老人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反而借著這股力道,以驚人的爆發力將那塊沉重的骨片硬生生從地麵撬起!
    滾——!這聲沙啞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瘸叔布滿血絲的獨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凶光!他幹裂的嘴唇間噴出帶著血腥味的唾沫星子,那僅存的左臂肌肉虯結暴起,青筋如蚯蚓般蠕動,竟將那扇門板大小的慘白骨片掄得虎虎生風!
    骨片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嘯叫,裹挾著荒野上特有的凶煞之氣,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向那些扭曲蠕動的黑影!
    砰!砰!砰!一連串沉悶的撞擊聲震得人耳膜生疼!骨片與那些粘稠如瀝青的黑影碰撞的瞬間,竟迸濺出刺目的暗紅色火花!令人牙酸的腐蝕聲不絕於耳,暗紅色的泥漿混合著碎裂的骨渣四處飛濺,在焦黑的土地上留下一個個冒著青煙的坑洞!
    那些黑影發出無聲的淒厲哀嚎,被這勢大力沉的一擊砸得倒飛出十餘丈遠!它們潰散的形體在半空中扭曲變形,如同被撕碎的破布,卻仍頑強地蠕動著重新凝聚。
    那些重新成型的黑影比先前更加猙獰可怖,周身纏繞著更加濃鬱的怨毒黑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蠢蠢欲動地準備再次撲來!
    瘸叔雖然一擊得手,卻也牽動了右臂斷口處那可怖的傷口!覆蓋在斷口處的暗紅色熔岩狀物質劇烈震顫起來,如同沸騰的岩漿般不斷翻湧,絲絲縷縷的黑氣從中滲出,在空氣中凝結成詭異的符文。
    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本就慘白的臉色瞬間變得如同死灰,豆大的冷汗順著布滿皺紋的額頭滾落,在下巴處匯聚成串。顯然,方才那拚盡全力的一擊,對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生命力造成了巨大的消耗!
    令人絕望的是,越來越多的、形態更加扭曲怪異的暗紅色泥漿骨影,正從四麵八方湧來!
    它們從那些巨型骸骨的縫隙中滲出,從暗紅色丘陵的陰影裏爬出,甚至直接從焦黑的地麵下鑽出!這些怪物發出無聲的淒厲嘶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群,貪婪的目光死死鎖定著瘸叔斷臂處不斷滲出的黑氣,以及......陳七童身上散發出的那一絲微弱卻誘人的活人生機!
    危險!
    致命的危險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二人淹沒!陳七童隻覺得渾身汗毛倒豎,後頸的寒毛根根直立!
    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單薄的背脊重重撞在身後冰冷的巨型骸骨上,堅硬的骨刺硌得他生疼。
    怎麽辦?瘸叔重傷垂危,自己也是油盡燈枯!
    麵對這些從荒骨原深處滋生的混沌怪物,他們簡直就像砧板上待宰的羔羊,連最後一絲反抗的力氣都要被榨幹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懷中那枚緊貼心口、日夜溫養的本命魂佩,突然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將心髒灼穿的劇烈高溫!
    那溫度如此熾烈,以至於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皮膚被灼燒的刺痛!
    與此同時,他眉心深處那道象征著紙馬殘魂臣服的幽綠印記,也像是受到某種神秘召喚般驟然蘇醒!那些平日裏蟄伏的光絲如同被狂風吹拂的野草,瘋狂地扭曲舞動,在識海中掀起陣陣魂力漣漪!
    一股源自九幽深處的幽冥氣息,帶著刺骨的寒意與暴戾的殺意,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從魂佩中噴湧而出!
    這股氣息中蘊含著某種古老而純粹的守護意誌,完全不受陳七童控製,更像是魂佩感應到宿主命懸一線時,自主激發的保命機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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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
    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魂力震顫,一道凝若實質的骷髏馬首虛影破空而出!
    這虛影糅合了慘白的幽冥煞氣與幽綠的魂火光芒,比忘川河畔顯化的形態更加栩栩如生。
    空洞的眼窩中躍動著攝人心魄的綠焰,森白的下頜骨誇張地開合,發出無聲卻震懾神魂的死亡咆哮!
    這咆哮雖無實質聲浪,卻裹挾著紙馬殘魂臣服時烙印在魂佩深處的幽冥威壓!那是來自更高位階的死亡生物對低等亡靈的天然壓製!
    荒骨原上那些由混沌泥漿與破碎骨片拚湊而成的扭曲怪物,在骷髏馬首現世的瞬間集體僵直!
    它們癲狂的撲咬動作戛然而止,暗紅泥漿構成的身軀劇烈戰栗,鑲嵌在體表的骨片相互碰撞發出密集的聲。原本充滿貪婪的無聲嘶嚎,此刻全都化作了恐懼的嗚咽!
    這些沒有理智的亡靈生物,此刻卻展現出驚人的求生本能!它們蠕動著後退,雖然仍不甘心地徘徊在四周,噴吐著腥臭的泥漿氣息,卻再不敢踏入骷髏馬首虛影籠罩的三丈範圍!
    危機...竟以這種方式暫時化解?
    陳七童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懸浮在胸前的幽冥造物。那骷髏馬首每個細節都纖毫畢現,連牙齒的磨損痕跡都清晰可辨。
    他低頭看向腰間魂佩,發現原本溫潤的玉質此刻正泛著妖異的綠光。難道這突如其來的守護之力,源自當初紙馬殘魂臣服時留下的烙印?
    瘸叔的身形猛然一滯,布滿皺紋的臉龐上肌肉緊繃,那雙常年渾濁如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卻迸發出銳利的光芒,死死鎖定在半空中那具骷髏馬首虛影上。
    他的眼神中交織著難以置信的震驚、謹慎的審視,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用語言準確描述的……複雜情緒。那微微顫抖的嘴角和驟然收緊的下頜線條,無不昭示著他顯然認出了這道虛影背後所代表的氣息來源。
    那具由森森白骨構成的馬首虛影在半空中持續顯化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其散發出的古老威壓讓周圍那些蠢蠢欲動的怪物紛紛退避三舍。
    最終,這道震懾四方的虛影如同被無形之手拉扯般,緩緩分解成縷縷灰霧,重新被吸入那枚古樸的魂佩之中。隨著虛影的消散,魂佩表麵流轉的幽光也逐漸黯淡,最終恢複成溫潤如玉的常態。
    瘸叔緩緩轉過布滿風霜的臉龐,用那飽經滄桑的獨睛深深地凝視著陳七童。
    那目光中蘊含的情緒太過豐富——有探究,有深思,有猶豫,甚至還有幾分難以察覺的……懷念?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陳七童完全無法解讀的謎題。
    這位沉默寡言的老人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說一個字,隻是用眼神示意陳七童跟上自己的步伐。
    隨後他再次轉過身去,拖著那條殘疾的右腿,佝僂著本就彎曲的脊背,朝著荒原深處那片愈發濃重的迷霧蹣跚而行。此刻他的腳步比先前更加沉重,背影也比之前顯得更加單薄而蒼老,仿佛背負著某種無形的重擔。
    陳七童強壓下心中翻湧的驚濤駭浪,快步跟上瘸叔的步伐。
    他清楚地意識到,眼下暫時的安全完全是依靠魂佩的力量換來的,而這枚神秘玉佩所蘊含的能量顯然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些虎視眈眈的怪物隻是暫時退卻,真正的危險遠未結束。
    兩人就在骷髏馬首虛影殘留的威懾氣息庇護下,艱難地在怪物群中開辟出一條生路。
    那些由泥漿與碎骨構成的詭異生物雖然不敢靠近,卻如同附骨之疽般始終徘徊在安全距離的邊緣,時不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那聲音像是無數細小的骨節在相互摩擦,又像是某種粘稠液體在緩緩蠕動。
    不知經過了多少個時辰的跋涉,前方翻滾湧動的混沌迷霧似乎出現了些許變化——那灰黑色的霧氣變得略微稀薄了一些。
    就在這時,瘸叔突然停下了蹣跚的腳步。
    他僅存的左臂緩緩抬起,枯瘦如樹枝般的手指直指迷霧最深處。
    陳七童順著這個指引凝神望去,隻見在灰暗與暗紅交織的混沌盡頭,一片龐大到超出人類認知極限的……陰影,正如同沉睡在遠古時代的洪荒巨獸般,在迷霧中逐漸顯露出它駭人的輪廓!
    那似乎是一座……城池?
    但絕非人間任何典籍記載過的城池!
    構成城牆的並非尋常的磚石土木,而是無數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扭曲變形的、彼此虯結纏繞的……慘白色巨型骨骼!
    這些骨牆高聳入雲,直插灰蒙蒙的天際,其表麵不斷滲出暗紅色的粘稠物質,仿佛永遠都在流淌著尚未凝固的汙血。
    更令人膽寒的是,這座詭異城池的牆頭上看不到任何常規的防禦工事或旗幟標識,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嶙峋骨刺,這些尖銳的骨刺如同無數柄出鞘的利劍,齊刷刷地指向陰沉的天空,散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氣息與難以名狀的不祥預兆。
    更令人心悸的是,這座由無數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城池絕非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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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宛如一頭沉睡萬年的遠古凶獸正在蘇醒,每一塊骨骼都在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整座城池以一種令人窒息的緩慢節奏、沉重無比地……蠕動著!
    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腳下這片被鮮血浸透的暗紅色大地的劇烈震顫,那低沉而持續的轟鳴聲,就像是遠古巨獸從深淵中發出的沉重喘息,又似無數亡魂在地獄深處的痛苦呻吟!
    骨城那龐大到令人絕望的輪廓在濃稠如血的迷霧中時隱時現,那些扭曲變形的骨骼構築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建築輪廓,每一處棱角都透著難以言喻的猙獰與邪惡。
    一股比荒骨原上彌漫的死亡氣息還要濃烈百倍的腐朽、混亂與……某種令人不安的、近乎病態的秩序感,如同實質化的黑色潮水般洶湧而來,幾乎要將人的靈魂都凍結成冰!
    在城池正前方,隱約可見一扇由兩扇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布滿尖銳骨刺的……某種巨型生物的肋骨構成的城門。
    那些骨刺上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跡,城門嚴絲合縫地緊閉著,但從那些細小的縫隙中,不斷滲出令人作嘔的暗紅色光芒,仿佛城門後正在燃燒著永不熄滅的地獄之火。
    而在城門上方那高聳入雲的骨製門楣上,懸掛著兩盞……足有房屋大小的、散發著詭異幽綠色光芒的……紙燈籠!
    那燈籠慘白得如同死人的皮膚,由粗糙的冥紙糊成,上麵還隱約可見用鮮血繪製的扭曲符文。
    幽幽的綠光穿透濃霧,在黑暗中投下兩道陰森的光柱,就像是某種遠古巨獸冰冷的眼眸,不帶一絲感情地俯視著荒骨原上這兩個渺小如螻蟻般的身影。
    那……那是…… 陳七童的聲音幹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巨大的震撼讓他喉頭發緊,幾乎擠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的雙腿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瘸叔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座正在移動的恐怖骨城,那張常年不見血色的慘白麵孔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若是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握著拐杖的手指關節已經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在他那隻深潭般的眼眸最深處,凝固著幾乎化為實質的……忌憚與沉重。
    他沙啞的聲音,如同垂死之人最後的歎息,在這片死寂的荒原上緩緩響起:
    無……回……城……
    幽冥界……最深處……的流放之地……
    活人……永遠……不該踏足的……禁地……
    也是……我們……唯一……可能……找到……出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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