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瞳少年的話語，如同最鋒利的冰錐，刺穿了方臘十年來以孤寂和鎮壓構築的心防。“輪回碎片”、“觀察者”、“副產物”……這些詞語所揭示的真相，遠比任何強大的敵人、任何殘酷的戰鬥，更能撼動他存在的根基。
    他不是完整的？他一直以來的掙紮、痛苦、犧牲，甚至這具承載了混沌與希望的魔軀，都隻是某個更大布局中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那個剝離了所有重負、隻餘冷靜觀察的“自己”，就站在眼前，用那雙看透輪回的眸子，審視著他的一切？
    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與暴怒，如同沉寂的火山，在他心底猛然噴發！但他強行壓製了下去，因為那洶湧的情緒浪潮，直接衝擊著體內本就不穩定的封印！胸膛處的江山印碎片虛影劇烈震顫，玄冥那被碾碎的意誌仿佛嗅到了可乘之機，在靈魂深處發出更加尖銳、惡毒的囈語與狂笑！
    “看吧！這便是真相！你我皆是被玩弄的傀儡！何必再苦苦支撐？放開束縛，擁抱混沌，或許還能在這棋局中爭得一線主動！”
    “所謂的責任，所謂的犧牲，不過是無念強加於你的枷鎖！連‘你’本身都不完整，這守護又有何意義？！”
    內外交攻之下，方臘周身氣息劇烈波動，暗金封印符文明滅不定，皮膚下隱隱有混沌氣流不受控製地滲出，將他腳下的灰白岩石侵蝕出滋滋作響的坑洞。幽冥雙瞳之中，那映照生滅的滄桑被一種混亂與暴戾逐漸取代，左手的魔爪不受控製地微微弓起，指尖繚繞的混沌氣息變得狂躁。
    他幾乎要失控了！
    “憤怒？困惑？不甘？”幽瞳少年的聲音依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評論一件與己無關的古物，“這些情緒，正是你承載過多、無法超脫的證明。也是你與我這碎片，最大的區別。”
    他抬起手，指向那道虛空裂縫中的“虛無巨眼”。“‘虛蝕之主’的力量，在於‘同化’與‘否定’存在。它漠視一切情感，一切執念，一切秩序與混亂的分別。你的憤怒，你的守護意誌，在它麵前，不過是稍微頑固一點的‘存在痕跡’，最終都會被抹平。”
    “而你體內的混沌，玄冥的意誌，其本質是極致的‘混亂’與‘歸墟’，它吞噬一切，包括你的理智與情感。你若被情緒主導，便正中其下懷，加速封印的崩壞。”
    少年的目光再次落回方臘身上，幽瞳中的輪回光影流轉加速，仿佛在推演著無數種可能。“當下的你，人性與魔性在混沌與情緒的攪動下失衡，如同行走於崩裂的冰麵。以如此狀態，莫說應對‘虛蝕之主’，便是維持封印不破，都已步履維艱。”
    方臘死死咬著牙，靈魂仿佛被撕裂成兩半。一半是洶湧的、屬於“方臘”的情感與執念——對魯智深、夜梟等逝者的懷念，對亂世蒼生的不忍，對自身命運不公的憤怒，以及對這突然出現的“另一個自己”的本能排斥與殺意；另一半，則是冰冷侵蝕的魔性，是混沌本源的誘惑，是玄冥意誌的低語，是趨向毀滅與瘋狂的墮落衝動。
    人性與魔性，在他的識海中展開了前所未有的慘烈廝殺。淨魂珠早已破碎，無念天師的殘魂也已消散，他失去了所有外部的憑借，隻能依靠自身那曆經輪回磨礪、卻又被真相動搖的意誌來堅守。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幽冥雙瞳死死盯住幽瞳少年，聲音嘶啞如砂石摩擦：“那你……你這剝離了一切的碎片……又待如何？冷眼旁觀，直到我這‘主體’徹底崩潰，記錄下這失敗的終局嗎？！”
    幽瞳少年微微偏頭，似乎對“主體”這個稱呼不置可否，但他終於說出了更具指向性的話語：“觀察，並非目的。記錄，亦非終點。棋局需要變數。而你現在的狀態，無法成為變數，隻會成為下一個被吃掉的棋子。”
    他停頓了一下，幽瞳中的光影定格在一幅模糊的、仿佛陰陽交匯、清濁分明的畫麵上。“你需要……重新找到平衡。不是壓製，不是放縱，而是……駕馭。駕馭你的人性，駕馭你的魔性，如同駕馭光與影。”
    “你手中的刃，源於你的力量，亦是你的心象映射。它曾是寒焰，融合了冰與火，秩序與毀滅。而今，它承載了終焉，卻依舊混沌未分。何不……借此契機，讓它替你做出抉擇？或者，展現出你內心真正的抉擇？”
    讓逆魔終焉刃……做出抉擇？
    方臘心神劇震！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右臂，那刃形紋路正因他內心的激烈衝突而灼熱、跳動。逆魔終焉刃，融合了陰影、寒焰、虛空腐蝕、永恒虛無，以及他自身的意誌與無念的饋贈，其本質同樣是複雜而矛盾的集合體。
    以心馭刃，以刃映心？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他混亂的腦海中驟然閃現，並且迅速變得清晰——他要借助這次人性與魔性的終極衝突，借助這幽瞳少年帶來的、對自身本質的殘酷認知，強行將逆魔終焉刃的力量……分化！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不是簡單的形態分離暗蝕刃與寂滅終刃），而是本質上的、概念性的分化！將其蘊含的、代表秩序、淨化、守護的“清”之特質，與代表混沌、毀滅、終焉的“魔”之特質，徹底剝離開來！
    以此為契機，他也將強行梳理自身那混亂不堪的人性與魔性，嚐試以一種更加極端、也更加清晰的方式，去駕馭這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
    這無疑是在走鋼絲，甚至比以身封印混沌更加凶險！一旦失敗，很可能導致逆魔終焉刃徹底崩潰，或者力量失控，將他自身也撕裂、湮滅！
    但他已經沒有退路。幽瞳少年的出現，虛無巨眼的威脅，體內蠢蠢欲動的混沌，都讓他不能再停留在這種失衡的狀態下！
    “嗬……哈哈哈哈……”方臘忽然低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無盡的蒼涼與一絲破釜沉舟的瘋狂，“好！好一個輪回碎片！好一個觀察者！你讓我看清了自己是何等的殘缺……那今日，我便在這殘缺之上，重塑我道！”
    他不再理會幽瞳少年，也不再強行壓製體內翻騰的情緒與力量。反而，他徹底放開了心神，主動引導著那洶湧澎湃的人性洪流——那份對逝者的追憶，對生靈的惻隱，對光明與秩序的最後一絲向往；以及那冰冷侵蝕的魔性狂潮——那份毀滅一切的衝動，對混沌的親近，對自身痛苦的麻木與放縱……
    他將這兩股龐大而對立的力量，如同引動兩條咆哮的巨龍，狠狠地……灌入了右臂的逆魔終焉刃紋路之中！
    “嗡——！！！！！”
    逆魔終焉刃發出了前所未有的、仿佛瀕臨解體的劇烈哀鳴與震顫！刃形紋路瞬間光芒大放，那混沌色的光澤開始瘋狂地閃爍、分離！代表著秩序與淨化的力量源自淨魂古龍殘魂、無念天師的饋贈、以及方臘自身人性中對“守護”的執念）試圖凝聚，化作純淨的光焰；而代表著混沌與毀滅的力量源自吞噬的妖魔魂魄、混沌本源、玄冥意誌、以及方臘魔性中的暴戾）則試圖將其汙染、同化，化作深沉的暗焰！
    兩股力量在刃紋之中展開了遠比方臘識海中更加直觀、更加激烈的碰撞與廝殺！光芒與黑暗交織，淨化與腐蝕對抗，秩序與混亂衝擊！
    方臘的右臂肉眼可見地膨脹、扭曲，皮膚寸寸開裂，露出下麵如同熔岩與冰晶交織的詭異景象，鮮血尚未流出便被蒸發或凍結。劇痛如同潮水般衝擊著他的神經，但他死死咬著牙，憑借著那“我即是我”的不滅道心，以及此刻無比清晰的、要“駕馭”而非“被駕馭”的決絕意誌，強行維持著這個過程！
    他不再試圖消滅任何一方，而是以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智，引導著這兩股力量，沿著某種玄奧的、仿佛對應著陰陽太極的軌跡，在刃紋之中旋轉、分離！
    幽瞳少年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那雙輪回之眸中光影流轉的速度達到了極致，仿佛在全力記錄、分析著這前所未有的一幕。他甚至微微向前踏了一步，似乎這“變數”的誕生，比他預想的更加……有趣。
    過程漫長而痛苦，仿佛將靈魂放在砂輪上反複打磨。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聲無聲的驚雷在方臘靈魂深處炸響！
    他右臂上那劇烈掙紮、仿佛隨時會崩潰的刃形紋路，猛地一靜！
    下一刻，光芒驟分！
    一道清澈、純淨、仿佛能洗滌世間一切汙穢、蘊含著勃勃生機與堅定守護意誌的“清焰”，自紋路中升騰而起，在他右掌之中，凝聚成一柄通體如琉璃般剔透、刃身流淌著柔和卻不容侵犯光華的短刃——清焰刃！
    與此同時，一道深邃、狂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蘊含著極致毀滅與冰冷終焉意蘊的“魔焰”，在另一側凝聚，化為一柄形態猙獰、刃身纏繞著黑色火焰與細微混沌閃電的長刃——魔焰刃！
    逆魔終焉刃，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分化而出的清焰與魔焰雙刃！
    方臘喘著粗氣，臉色蒼白如紙，右臂上的傷痕在清焰的照耀下緩緩愈合，留下更加繁複、仿佛蘊含著某種平衡道韻的新生紋路。他低頭，看著手中這兩柄氣息截然相反，卻又同出一源，與自己心血相連的兵刃。
    握住清焰刃時，他心中一片澄澈安寧，那些暴怒、不甘的情緒被撫平，對逝者的懷念化為守護的力量，人性的光輝得以彰顯，體內封印的混沌本源都似乎被這股力量稍稍壓製。
    而握住魔焰刃時，則感到一股冰冷而強大的毀滅衝動充斥全身，魔性的力量如臂指使，對敵人的殺意、對混沌的掌控感提升到極致，但同時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玄冥意誌的蠢蠢欲動與那“虛無”之力的冰冷威脅。
    他心念一動，雙刃可以隨意分離、合並。合並時，並非變回混沌的終焉刃，而是形成一種短暫的、更加不穩定的力量平衡態，威力或許更強，但消耗與風險也更大。
    他抬起頭，看向幽瞳少年，原本混亂暴戾的眼神，已然恢複了冷靜，隻是那冷靜深處，多了一種曆經極致痛苦抉擇後的深邃與疲憊。
    “現在，”方臘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與堅定，“我這‘棋子’，可有資格……成為你口中的‘變數’？”
    人性與魔性，並未消失，也未融合。而是被他以這種近乎殘酷的方式，強行分化、駕馭。清焰代表著他堅守的人性底線與守護意誌，魔焰代表著他掌控的毀滅力量與混沌權能。
    這是一條行走於光暗邊緣的鋼絲，比之前更加危險，卻也……更加真實地麵對了他自己。
    幽瞳少年看著方臘手中那清濁分明的雙刃，又看了看他眼中那重歸穩定、卻已截然不同的眸光，沉默了許久。最終，他那幾乎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波動。
    “有趣的抉擇。”他最終隻是淡淡地說道，“平衡……隻是開始。駕馭光暗之路，遠比單純的沉淪或救贖，更加艱難。希望你這‘變數’，不會太快……被棋局吞噬。”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開始緩緩變淡，最終徹底消失在這片被“虛無”侵蝕的死寂之地，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留下方臘一人，手持清焰魔焰雙刃，立於虛空裂縫的陰影之下，麵對著體內體外的雙重威脅，以及那條剛剛由他自己開辟的、通往未知終焉的抉擇之路。
    喜歡天罡捉妖錄請大家收藏：()天罡捉妖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