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鮮樓的石階被往來食客踩得油光鋥亮，每一級都像是浸過桐油，在夕陽下泛著溫潤的光。趙豐慧的小肚子又“咕嚕”叫了一聲，這一次她沒再掩飾，攥著小拳頭，邁開短腿朝著石階頂端衝去。
    石階總共十二級，小姑娘跑得急，裙擺被風掀起小小的弧度，像隻振翅的蝴蝶。她先是雙手按著膝蓋，一階一階往上挪，挪到一半時，索性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小皮鞋的鞋跟磕在石階上，發出“噠噠”的輕響，清脆得像簷角的風鈴。
    “慢點，別摔著。”趙豐星在後麵跟著，聲音裏帶著笑意，卻還是下意識地伸出手，仿佛隨時準備接住可能打滑的妹妹。
    趙豐慧頭也不回，隻是含糊地應了一聲，終於爬上最後一級石階，站在聚鮮樓的大門前。兩扇朱漆木門虛掩著，門環上的銅鏽被摩挲得發亮，門楣上懸著的“聚鮮樓”匾額，三個字是用金粉描的，雖有些地方剝落了，卻依舊透著熱鬧的底氣。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了木門。
    “吱呀——”
    木門轉動的聲響拖得很長，像是老夥計在打著哈欠。門後的景象瞬間湧了出來——大堂裏擺著十六張方桌，此刻已有十一二張坐了人，南來北往的食客們或高聲談笑，或低頭扒飯，筷子敲在碗沿上的脆響、酒杯碰撞的輕響、跑堂夥計的吆喝聲，混在一起，像一鍋煮沸的熱湯，蒸騰著煙火氣。
    更讓人心頭發顫的，是彌漫在空氣裏的香味。
    那香味是複合的，有紅燒肉的醇厚甜香，帶著冰糖熬出的焦香；有清蒸魚的鮮潤，混著薑絲的微辣；還有糖醋排骨的酸甜，裹著油脂的滑膩，甚至能聞到剛出鍋的饅頭帶著麥香的熱氣。這些味道像長了腳，爭先恐後地往趙豐慧的鼻子裏鑽。
    小姑娘站在門口，眼睛瞪得圓圓的，小鼻子微微抽動著，半晌才吐出三個字：“好香啊……”
    她的聲音不大，卻恰好落在一片短暫的寂靜裏，引得鄰桌一個正在啃肘子的壯漢抬頭看了過來。壯漢臉上沾著油光，見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咧嘴笑了笑，還舉起手裏的肘子晃了晃，逗得趙豐慧臉頰微紅，連忙往後退了半步。
    這時，趙豐星、沐暃和喬羽絨也走上了石階，站在門口。
    趙豐星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頭發，“瞧你這饞樣。”他的目光掃過大堂，見人確實不少，靠窗的位置幾乎都滿了，隻有靠裏側的幾桌還有空位。
    沐暃的目光落在大堂的梁柱上，那些柱子被煙火熏得有些發黑，卻透著歲月沉澱的厚重。他收回目光，輕聲道：“我們找個位置坐下吧。”
    趙豐星點了點頭，喬羽絨也應了一聲，趙豐慧更是早就拉著哥哥的衣角，朝著大堂裏側拽去，嘴裏小聲念叨：“那邊有空位！”
    她指的是靠牆的一張方桌，桌子不算大，剛好能坐四個人，旁邊是個半開的窗，窗外能看到後廚的煙囪，正慢悠悠地冒著淺灰色的煙。桌上還擺著上一桌客人留下的空碗碟，幾隻蒼蠅在碗沿上打轉，被跑堂夥計揮著抹布趕開了。
    “小哥，麻煩收拾下這桌。”趙豐星朝著不遠處一個肩上搭著白毛巾的夥計喊道。
    那夥計約莫十五六歲，臉上帶著稚氣，動作卻麻利得很，聞言立刻應了一聲“來咯”，端著一個空托盤快步跑了過來。他先是麻利地將空碗碟摞起來，用抹布蘸著旁邊銅盆裏的清水，一下一下擦著桌麵。
    抹布擦過桌麵，留下濕潤的水痕，很快又被堂裏的熱氣烘幹。他擦得仔細，連桌角的一點油漬都沒放過，最後還拿起掛在腰間的小刷子，把桌麵上的縫隙也刷了一遍。
    “客官，坐吧。”夥計笑著將抹布往肩上一搭，露出一口白牙。
    趙豐慧第一個爬上了椅子，小屁股剛沾到凳麵，就迫不及待地把臉湊到窗邊，看著窗外飄來的炊煙，小鼻子又動了動，仿佛這樣就能提前聞到飯菜的香味。
    趙豐星挨著妹妹坐下，將她散落在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喬羽絨在他對麵坐下，將背上的小包袱放在旁邊的空椅子上，包袱不大，卻被她捆得整整齊齊。
    沐暃最後坐下，他選了個靠外的位置，能看清整個大堂的動靜。剛坐下，就感覺背後傳來一陣暖意——原來牆壁是貼著灶台的，後廚的熱氣透過磚石滲過來，帶著柴火的溫度，驅散了半個月來積攢的寒氣。
    他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目光掃過鄰桌。鄰桌坐著兩個背著鐵錘的鐵匠，正埋頭喝著粗瓷碗裏的酒，其中一個絡腮胡大漢抹了把嘴，大聲道：“那秦老頭的脾氣真是越來越怪了，不就是塊玄鐵嗎，竟說什麽‘火候不到，寧毀不鍛’，白白浪費了好材料！”
    另一個矮胖些的鐵匠咂咂嘴：“你懂什麽，那才是大師的講究。不像咱們，能把鐵塊敲出刃就行。”
    兩人的話飄進沐暃耳朵裏，他心裏微微一動——秦老頭？難道就是喬羽絨說的那位秦大師？
    他正想再聽些什麽，跑堂夥計已經拿著菜單走了過來，菜單是用糙紙訂的，邊角都磨卷了，上麵用毛筆寫著密密麻麻的菜名，墨跡有的深有的淺，顯然是添了又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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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官，點菜吧？”夥計將菜單遞了過來，“咱們聚鮮樓的招牌菜，紅燒肘子、糖醋鯉魚、還有剛出鍋的醬肉，都是今兒個新做的，新鮮著呢！”
    趙豐慧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小手扒著桌子邊緣，仰著頭看向趙豐星，眼神裏的期待幾乎要溢出來。
    趙豐星接過菜單，笑著遞給沐暃：“你看看想吃什麽。”
    沐暃擺擺手：“還是你點吧，豐慧盼了一路了，讓她選幾樣愛吃的。”
    喬羽絨也笑著點頭：“我隨意就好，不挑。”
    趙豐星便將菜單湊到趙豐慧麵前：“豐慧，看看想吃什麽？”
    小姑娘的小手指在菜單上點了點，聲音清脆得像銀鈴：“我要那個！紅燒獅子頭！還要桂花糕！對了，還有哥哥說的醬肘子！”
    “好，都給你點。”趙豐星笑著應著，抬頭對夥計道，“來一份紅燒獅子頭，一份醬肘子，再來一盤桂花糕。”他頓了頓，又看向沐暃和喬羽絨，“再炒兩個素菜，來一盆米飯，一壺熱茶。”
    “好嘞！”夥計麻利地記下，又重複了一遍，“紅燒獅子頭一份，醬肘子一份，桂花糕一盤，素炒青菜，涼拌木耳，米飯一盆，熱茶一壺。客官稍等，馬上就來！”
    說完，他轉身朝著後廚跑去，吆喝聲在大堂裏回蕩：“後廚，紅燒獅子頭一份——醬肘子一份——”
    聲音落下，後廚很快傳來“砰砰”的切菜聲，還有鐵鍋碰撞的脆響，像是在回應著食客的期待。
    趙豐慧支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後廚的方向，小臉上滿是憧憬。趙豐星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沐暃靠在椅背上，感受著背後的暖意，聽著周圍的喧囂，心裏那根緊繃了半個月的弦，終於緩緩鬆了下來。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大堂裏點起了油燈，昏黃的光暈籠罩著每一張桌子，將人們的臉映得格外柔和。
    他知道，這頓簡單的飯菜，不僅僅是果腹，更是對這段奔波旅程的短暫告別。而前方的器城，還有更多的未知在等待著他們。但至少此刻，他可以暫時放下一切，陪著身邊的人，好好吃一頓飽飯。
    空氣中的香味越來越濃，紅燒獅子頭的甜香混著醬肘子的醇厚，一點點勾著人的食欲。趙豐慧的小肚子又“咕嚕”叫了起來，這一次，她沒再不好意思，反而對著後廚的方向，小聲催促了一句：“快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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