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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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坊裏的爐火跳躍著,將四周的鐵器映照得忽明忽暗。沐暃坐在靠牆的長凳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裁決之刃的刀柄,目光在工坊裏緩緩掃過。角落裏堆放著整齊的鐵砧,牆上掛著各式各樣的 haer 與鑿子,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鐵腥與炭火氣息,一切都和四年前差不多,隻是……似乎少了點什麽。
    他的視線落在工坊門口的方向,那裏原本總坐著一個穿著灰布長衫的老者,手裏捧著一個紫砂茶壺,見人來就笑眯眯地招呼,偶爾還會指點幾句鍛造的門道。那是萬鍛堂的胡總管,一個話不多卻總讓人覺得親切的老人。
    “對了,”沐暃忽然開口,看向坐在身旁的喬羽絨,“胡總管呢?他怎麽不在這?”
    喬羽絨正看著風師傅敲打鐵坯的背影,聞言回過頭,眼中閃過一絲茫然:“我也沒看到他。剛才進來的時候,門口確實空著。”
    她頓了頓,站起身說道:“我去問問風師傅吧,看看胡總管在哪。”
    沐暃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趙豐星和趙豐慧也對視了一眼,臉上都帶著幾分疑惑。胡總管在萬鍛堂待了幾十年,幾乎從未離開過,怎麽會不在?
    喬羽絨理了理衣角,朝著風師傅所在的鍛造房走去。工坊與鍛造房之間隔著一道木門,此刻正虛掩著,裏麵傳來沉悶的敲擊聲,“咚、咚、咚”,每一聲都像是敲在厚重的石板上,帶著一種撼人心魄的力量。
    她走到門前,輕輕推開木門。“吱呀”一聲輕響,門軸轉動的聲音被淹沒在更響亮的敲擊聲裏。一道沉重的“鐺”聲驟然響起,震得人耳膜微微發麻,原來是風師傅正掄著大錘,狠狠砸在燒得通紅的鐵坯上,火星子如同噴泉般濺起,又簌簌落下,在地麵上留下點點燙痕。
    風師傅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肉隨著掄錘的動作賁張,汗水順著他緊實的臂膀滑落,滴在灼熱的鐵砧上,瞬間蒸騰成白霧。他專注地盯著鐵坯,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手中的錘與眼前的鐵。
    “風師傅。”喬羽絨站在門口,輕聲喚道。
    風師傅的動作沒有立刻停下,直到將這一錘的力道耗盡,才緩緩直起身,用鐵鉗將鐵坯翻轉過來,重新送入火爐中。他回過頭,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濡濕,貼在飽滿的額頭上,當看清門口的喬羽絨時,眼中露出一絲訝異:“喲,喬姑娘還有什麽事嗎?剛才不是說好了,三天後來取兵器?”
    他的聲音帶著勞作後的沙啞,卻依舊溫和。
    喬羽絨走上前幾步,目光在鍛造房裏掃了一圈,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才問道:“風師傅,我們剛才進來的時候,沒看到胡總管,您知道他在哪嗎?”
    提到“胡總管”三個字,風師傅臉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下去,他放下手中的鐵鉗,拿起搭在爐邊的毛巾擦了擦汗,動作頓了頓,才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沉重:“唉,胡總管他……”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那聲歎息在空曠的鍛造房裏回蕩,帶著一種歲月的滄桑與無奈。
    喬羽絨的心猛地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追問道:“他怎麽了?是出去辦事了嗎?”
    風師傅搖了搖頭,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沉默了片刻,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胡總管他……不在了。”
    “不在了?”喬羽絨愣住了,眼睛瞬間睜得大大的,仿佛沒聽懂這三個字的意思。她怔怔地望著風師傅,嘴唇動了動,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問道,“什麽意思?您是說……他離開了萬鍛堂?”
    在她的印象裏,胡總管是個最念舊的人,萬鍛堂就像他的家,怎麽可能輕易離開?
    風師傅卻再次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悲戚:“不是離開……是過世了。”
    “過世了?”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喬羽絨耳邊炸響。她踉蹌著後退一步,差點撞到身後的工具架,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茫然。“怎麽會……我們四年前來的時候,他還好好的,雖然頭發白了些,可精神頭足得很。”
    她記得很清楚,四年前他們來取兵器時,胡總管還拉著沐暃說了半天話,叮囑他在外曆練要多加小心,那樣一個溫和健談的老人,怎麽會突然過世?
    風師傅走到一旁的水缸邊,舀起一瓢冷水澆在臉上,似乎想讓自己清醒些。他轉過身,看著喬羽絨蒼白的臉色,聲音低沉地解釋道:“你們四年前來的時候,其實已經是他強撐著了。那時候他的身體就已經很不好了,隻是你們沒看出來。”
    他頓了頓,像是陷入了回憶:“他走的時候,是三年前的冬天。那天特別冷,下著雪,他還像往常一樣坐在門口曬太陽,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們去叫他,才發現他已經沒氣了,臉上還帶著笑呢,像是走得很安詳。”
    喬羽絨的眼眶瞬間紅了,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想起胡總管每次見到他們時溫和的笑容,想起他遞過來的熱茶,想起他慢悠悠說“兵器要養,就像人要養心”時的樣子,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又悶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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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他是怎麽過世的?”喬羽絨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可那細微的顫抖還是暴露了她的情緒。
    風師傅歎了口氣,聲音裏帶著深深的惋惜:“你其實不知道,胡總管年輕的時候受過不少苦,落下了病根。他在七旬那年,就查出得了腎癌。”
    “腎癌?”喬羽絨從未聽過這個病名,隻覺得這兩個字透著一股寒意。
    “是啊,”風師傅點了點頭,眼神黯淡下來,“那病厲害得很,疼起來能把人折騰得半條命都沒了。可他性子倔,從來不肯說。那時候器城還沒有像樣的醫館,就算有,這種病也難治。他就一直自己忍著,偷偷找些草藥吃,從沒在我們麵前哼過一聲。”
    他還記得,有好幾次看到胡總管疼得直冒冷汗,卻總說是年紀大了,風濕犯了;看到他飯量越來越小,卻笑著說自己腸胃不好,吃多了不消化。他們都被他瞞了過去,以為隻是普通的老毛病。
    “直到他大限將至的前幾天,才把我叫到他屋裏,拿出一個小布包,裏麵是他攢的一些星幣,還有一封寫好的信。”風師傅的聲音有些哽咽,“他說,他知道自己熬不過那個冬天了,這些錢留給萬鍛堂添些工具,信是寫給老家的侄子,讓他不用來送葬,他在萬鍛堂待了一輩子,早就把這裏當成家了。”
    他說到這裏,拿起毛巾擦了擦眼角,繼續道:“他還說,這輩子最慶幸的就是能在萬鍛堂待著,看著一爐爐鐵水變成一把把好兵器,看著你們這些年輕人帶著兵器出去闖蕩,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一樣。”
    喬羽絨靜靜地聽著,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四年前見到胡總管時,總覺得他比印象中瘦了些,臉色也不太好,原來那時他就已經在承受著那樣的痛苦,卻還在笑著對他們好。
    “我們把他葬在了城外的山坡上,那裏能看到萬鍛堂的屋頂。”風師傅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卻帶著一種深沉的懷念,“去年清明,我們都去給他上柱香,告訴他萬鍛堂一切都好,又打出了多少好兵器。”
    鍛造房裏陷入了沉默,隻有爐火“劈啪”燃燒的聲音,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敲打聲。喬羽絨站在原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裏空落落的。那個總是笑眯眯遞茶水的老人,那個說“兵器要養”的老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甚至沒來得及和他們說一句再見。
    她吸了吸鼻子,擦幹眼淚,對風師傅道了聲謝:“謝謝您告訴我這些,風師傅。我們……我們改天去看看他。”
    風師傅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一絲欣慰:“應該的。他要是知道你們還惦記著他,肯定會很高興的。”
    喬羽絨沒有再多說什麽,轉身走出了鍛造房。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可她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像壓著一塊石頭。
    她走到工坊門口,看到沐暃、趙豐星和趙豐慧都在望著她,眼中帶著詢問。喬羽絨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輕聲將胡總管的事告訴了他們。
    聽完之後,工坊裏一片寂靜。沐暃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隻曾接過胡總管遞來的熱茶的手,此刻緊緊攥著,指節微微發白。趙豐星皺著眉,輕輕歎了口氣,趙豐慧則直接紅了眼眶,小聲地啜泣起來。
    他們都記得那個溫和的老人,記得他遞來的茶水有多暖,記得他說過的話有多實在。卻沒想到,再見之時,已是陰陽兩隔。
    爐火依舊在燃燒,鐵器的敲打聲也還在繼續,可萬鍛堂裏的空氣,卻仿佛因為這個消息,多了一絲沉重與懷念。有些離別,總是來得這樣突然,讓人來不及準備,隻能將那份記憶深深埋在心底,帶著他的期望,繼續往前走。
    就像胡總管說的,兵器要養,人也要好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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