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硬骨熬血 舞劍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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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緊閉,隔絕了門外夜風的嘶鳴。
灶膛裏的火光跳躍著,映照著趙清霞英氣眉宇間的一絲憂慮。
她接過高依依遞來的粗陶碗,熱騰騰的肉湯香氣彌漫,卻驅不散她心頭的凝重。
“一天,趙戈這瘋子…他剛才的眼神,是真的動了殺心!”
趙清霞喝了一口湯,眉頭緊鎖,“你明天真要去衛所?他萬一在半路…”
“他不敢的。”
陳一天撕咬著肥肥的野豬肉,語氣斬釘截鐵,眼神卻銳利如鷹隼。
“至少,不敢正大光明地截殺一個在冊軍戶。”
他放下骨頭,抹了抹嘴邊的油漬,冷靜分析:
“剛才那番舉動,恫嚇大於實際。他想逼我自亂陣腳,或者逼我動手,給他留下把柄。
“殺心必然重,但他能克製。畢竟…”
陳一天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洞察:“他和他哥趙領一樣,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心思細膩。
“就像那夜他哥裝醉走夜路一樣,雖然最後還是被我宰了。
“趙戈更懂得借勢,也更惜命,武館外門弟子的身份,是他的護身符,也是他的枷鎖。”
他忽然意識到,趙家兄弟這份隱藏在粗魯下的心機,或許才是他們能在鄉裏橫行至今的原因。
趙清霞聞言,噗嗤一笑:“喂喂,在我麵前都不裝了?就這麽大大方方承認趙領是你宰的呀。”
陳一天:“我信任你。”
趙清霞緊繃的神色稍緩,但憂慮未消:“話雖如此,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武館在衛所那邊有勾連…”
“該來的躲不掉。”
陳一天打斷她,目光投向牆角那柄沉重的驚虎弓,“唯有自身夠硬,才能砸碎一切暗箭!”
他眼中燃燒的火焰,比灶膛裏的火更熾熱。
這一夜,留燕村看似恢複了平靜,但無形的殺機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洶湧澎湃。
翌日,黑石關衛所演武場。
肅殺的晨號聲歇,新兵們聚攏,氣氛卻比昨日更加壓抑沉重。
王大力頂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湊到陳一天身邊,絡腮胡子都耷拉了幾分,壓低聲音,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勁:
“陳兄弟!他娘的,老子沒忍住!昨兒個晚上,還是花了那冤枉錢!”
他偷偷摸摸地左右瞄了一眼,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聲:
“找的是李百戶手下一個小旗官,花了一兩半!學了個囫圇!
“那孫子教得敷衍,但口訣和呼吸節奏老子記下了!是真他娘有用,老子現在練樁功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他猛地抓住陳一天的手臂,眼神急切:“兄弟,你聽好了!吸氣的時候要沉丹田,想象氣往下走…呼氣的時候…還有口訣……”
“老王!”
陳一天反手按住王大力粗壯的手腕,力道沉穩,打斷了他。
他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這殺豬匠是真夠義氣!但正因如此,更不能害他。
“真不用!”陳一天眼神真摯,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法子行不通。”
他目光掃過遠處幾個眼神閃爍、明顯在盯著這邊的武館背景新兵,低聲道:
“現在多少雙眼睛盯著我?你私底下教我,一旦被捅出去,教你的那個小旗官頂多挨頓訓斥罰點餉銀,你呢?
“輕則被穿小鞋趕出衛所,重則扣上個‘私傳軍技’的帽子,發配去修長城!為了我,不值當!
“而且,我有法子。”
王大力張了張嘴,看著陳一天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遠處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最終像泄了氣的皮球,狠狠一跺腳,絡腮胡子氣得直抖:
“他娘的!這狗日的世道!憋屈死老子了!”
他理解陳一天的顧慮,但這份憋屈,燒得他心口疼。
陳一天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多言,轉身走向演武場角落。
他的目光落在昨日申百戶、常群等人演練樁功劍法的地方,【領域·蛛跡】無聲開啟!
十丈方圓,纖毫畢現!
此前那些被複刻下來的、零碎雜亂的呼吸節奏片段,如同破碎的拚圖,再次在腦海中飛速組合、推演。
結合自己昨日強練到第三十三式時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感受,一個清晰的認知浮現在心頭:
呼吸法,並非《軍伍劍法》入門不可或缺之物!
它的作用,更像是一種“杠杆”和“放大器”!
沒有它,照樣可以練!
隻是…需要承受遠超常人的巨大痛苦!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發力,每一次劍招轉換,心肺都如同被架在烈火上反複炙烤!
就像在布滿荊棘的絕路上狂奔,每一步都鮮血淋漓!
“無非是多承受些痛苦!”
陳一天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雪夜,官道上醉醺醺的身影!
而且,陳一天內心有所猜測,用那複刻而來的呼吸法,可能會妨礙對氣血的感知。
他深吸一口氣,那冰冷刺骨的空氣灌入肺腑,非但沒有帶來舒緩,反而像是點燃了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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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
一聲低沉的吐氣開聲,陳一天動了!
他不再糾結於模仿那些零碎的呼吸節奏,而是完全摒棄!
動作,就是動作!
力量,就是力量!
痛苦?來吧!
他重新從《軍伍劍法》第一式“起手式”開始!
沉腰坐胯,樁如磐石!
手中那柄普通的製式鐵劍,此刻仿佛重逾千斤!
沒有呼吸法的引導,每一次擰轉腰身,每一次揮臂刺劍,都感覺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瘋狂擂動!
咚咚咚!心血擂鼓般撞擊著胸腔!
肺部更是如同塞滿了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吸氣都帶來灼燒般的劇痛,每一次呼氣都帶著滾燙的鐵鏽腥甜味直衝喉頭!
【第三式…第七式…第十二式…】
汗水瞬間湧出,浸透號衣,在初冬的寒風中蒸騰起白蒙蒙的熱氣。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沉!
劍鋒破開空氣,發出沉悶的嗚咽,不再是昨日那種輕靈的呼嘯!
那聲音,充滿了力量與痛苦交織的沉重感!
演武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常群站在不遠處,身邊圍著幾個同樣學了呼吸法的“精英”,看著陳一天那近乎自虐般的瘋狂練習,看著他因極度痛苦而扭曲卻依舊堅毅的臉龐,眼神複雜。
王大力更是看得眼眶發紅,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陳兄弟…他…他這是不要命了啊!”王大力喃喃道。
“哼!”常群身邊一個瘦高個新兵嗤笑一聲,“沒呼吸法硬練?逞什麽能!等著練廢吧!”
“閉嘴!”王大力猛地扭頭,銅鈴般的眼睛怒視著那人,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你懂個屁!陳兄弟這叫骨氣!比你們這幫花錢買屁聞的軟蛋強百倍!”
“王大力!你罵誰軟蛋!”瘦高個頓時急了。
“罵的就是你!還有你!”王大力豁出去了,手指差點戳到常群臉上,唾沫星子橫飛。
“還有你那狗屁二舅!別以為老子不知道!就是你們這幫狗日的串通一氣,故意刁難陳兄弟!呸!什麽玩意兒!”
“王大力!”
常群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被當眾揭穿,那份偽裝的平靜徹底撕碎,他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二舅行事自有道理!人脈背景,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陳一天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怨不得旁人!”
他這話,幾乎是變相承認了打壓的存在!
“實力?哈哈!”王大力怒極反笑,指著常群的鼻子。
“靠你二舅?靠你那個什麽狗屁少館主?那也叫實力?那叫下三濫!老子看不起你!”
常群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中閃過一絲羞惱,但最終化為冰冷的決絕:
“隨你怎麽說!這世道,成王敗寇!選庭的名額,我勢在必得!陳一天…他走不通的路,我替他走!”
陣營的分化,在赤裸裸的利益和現實的冰冷麵前,清晰得如同刀刻。
不遠處的營帳旁,小旗官劉不群抱著膀子,默默看著這場衝突,也看著場中那個揮汗如雨、近乎搏命的身影。
他眼神複雜,幾次腳步微動,似乎想上前說點什麽或做點什麽。
但目光掃過遠處申百戶營帳那飄動的簾子,又瞥見羅百戶那邊投來的冷漠目光,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頹然收回了腳步。
“唉…”
他低聲自語,帶著深深的惋惜和一絲無奈的自嘲。
“天生神力又如何?箭法通神又如何?剛來就攪進這渾水,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這衛所的水,深著呢…你自求多福吧。”
他搖搖頭,轉身走向器械庫,背影顯得有些蕭索。
“嘿嘿嘿…”
一個略顯油滑的笑聲在人群邊緣響起。
隻見賈沃隆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胡茬滿麵,不修邊幅,手裏還捏著半塊不知從哪裏順來的幹餅。
他一邊啃著餅,一邊眯著眼看著場中苦練的陳一天,又掃了眼神情各異的眾人,最後目光落在那些營帳上,嘖嘖搖頭:
“骨氣?人脈?嘿嘿,都是浮雲呐!”
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嘲諷。
“你們以為,百戶大人們真在乎誰學不學得會那勞什子呼吸法?”
他咬了一口餅,含糊不清地說著,木色的眼神卻異常清醒。
“他們在乎的,是賬麵上那一個個‘人頭’!是能領到多少餉銀!是能克扣多少口糧!”
“新兵?練不練得成武卒?關他們屁事!”
“多一個練成的武卒,就多一份資源開銷,少一份克扣的油水!懂嗎?”
“飯盆就那麽大,多一個武卒分配,他們就會少得一分,即便那一分微不足道,但積少成多嘛。”
“這衛所啊,從上到下,早就爛透了!吃空餉,湊人頭,才是根本!”
“腐敗?嘿嘿,那都是明麵上的規矩了!鐵幕一塊!你們這些小蝦米,還想在裏麵撲騰出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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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番話,如同冰冷的錐子,狠狠紮破了新兵們最後一絲幻想。
長裙最終嗬斥道:“姓賈的!動搖軍心該當何罪!還不趕緊閉嘴。”
“好好好,我閉嘴,閉嘴還不行嗎?”賈沃隆走到校場邊,倒頭就睡。
演武場上,一片死寂。
隻有陳一天那沉重如鐵錘般的劍風聲,還在一下,又一下地響著。
嗚!——嗚!——嗚!——
鐵劍撕裂空氣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
陳一天已經完全沉浸在一種忘我的狀態中。
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味!
心髒狂跳,仿佛隨時要炸開!
喉嚨口那股腥甜,越來越濃,幾乎要壓製不住!
但他眼神卻亮得驚人!
沒有呼吸法?
那就用意誌去扛!
用這身骨血去熬!
第二十九式!刺劍式!
第三十式!撩劍式!
第三十一式!格劍式!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變形,反而在極致的痛苦壓迫下,變得愈發凝練、純粹!
仿佛那柄鐵劍,已經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汗水早已流幹,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赤紅,蒸騰的熱氣在他頭頂形成一片小小的白霧!
“呃啊——!”
當第三十五式“崩山式”全力使出時,陳一天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
一股滾燙的腥甜猛地衝上喉頭!
噗!
一小口暗紅的鮮血,從他緊咬的牙關縫隙中噴濺而出,落在身前冰冷的黃土地上,瞬間洇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
“陳兄弟!”
“一天!”
王大力和聞聲趕來的趙清霞同時驚呼!
趙清霞終究不放心,跟來了衛所。
周圍的新兵也發出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吐血了!
硬練真的會出人命!
然而,就在這鮮血噴出的刹那!
陳一天非但沒有倒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反而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
就在那心肺欲裂、氣血逆衝的極致痛苦頂點!
就在那口鮮血噴出的瞬間!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無比灼熱的氣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強行喚醒,猛地從他四肢百骸最深處,從每一寸飽受摧殘的筋骨血肉之中,轟然爆發!
它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頑強與熾烈!
它並非流淌,而是…燃燒!
像是一點火星,驟然點燃了幹枯的草原!
“氣血…是氣血?!”
陳一天心神劇震!
這感覺…與射日神通反饋的力量熱流截然不同!
它更原始!更狂暴!更…屬於這具身體本身!
它並非源於係統,而是源於這具身體在絕境壓迫下,被強行壓榨、熬煉出的生命本源之火!
雖然微弱,卻真實存在!
“第三十六式!破陣!”
一聲炸雷般的暴喝響徹演武場!
陳一天無視了嘴角的血跡,無視了身體的哀鳴,將最後一絲意誌、最後一點剛剛點燃的氣血之火,全部灌注於雙臂!
他雙手握緊劍柄,以槍法中最剛猛無儔的“破陣式”姿態,將那柄沉重的製式鐵劍,當作一杆無堅不摧的大槍!
腰如弓崩!臂似雷震!
嗚——!!!
鐵劍撕裂空氣,發出前所未有的淒厲尖嘯!
劍鋒所指,前方數丈內浮動的微塵被狂暴的氣流瞬間排開,形成一道短暫而清晰的真空軌跡!
劍風如龍!咆哮而出!
這一劍,沒有呼吸法引導的真氣,沒有功法加持的威能,有的隻是純粹的、被逼到絕境後迸發出的血肉之力與不屈意誌!
砰!
不遠處一個用來練習刺擊的厚實草人樁,被這股狂暴的劍風餘波掃中,竟猛地向後一仰,胸口草屑紛飛!
整個演武場,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慘烈而剛猛的一幕驚呆了!
王大力張大了嘴,忘了呼吸。
常群臉色煞白,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本來憑借呼吸法即將反超陳一天的他,此刻內心震撼,呆若木雞。
趙清霞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既有擔憂,更有震撼。
一天沒有功法打底,沒有呼吸法輔助,更沒有藥補滋養,竟然練出來一絲氣血!
雖然那絲氣血極其微弱,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好個隱藏的天才!”趙清霞嘖嘖稱奇,自從來到留燕村,她幾乎隻和陳一天來往。
完全不知道,這家夥什麽時候有這樣的天賦。
“嘶啦…”
就在這時,旁邊營帳的簾子被掀開。
剛剛端著杯熱茶,腆著肚子準備出來“巡視”的申田中申百戶,恰好看到了陳一天吐血揮劍、劍風撼動草人樁的最後一幕!
噗!
他噴了一口,手中那杯滾燙的熱茶,一個沒端穩,直接潑在了自己肥厚的褲襠上!
“嗷!”
申百戶被燙得一個激靈,原地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拍打著褲襠。
但他那雙綠豆般的小眼睛,卻死死盯著場中那個拄著劍劇烈喘息、嘴角帶血卻眼神亮如星辰的身影,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與駭然!
“氣血?!這狗比玩意兒…他真能練出來?!”
“不可能!”
“怎麽可能?!沒有呼吸法!沒有功法!沒有藥引溫養!他…他怎麽能…怎麽能硬熬出氣血?!”
“這…這他娘的…是怪物嗎?!”
申田中皺眉思索,眼神明暗不定,隨後神色一定,仿佛下了什麽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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