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飛猛然睜開雙眼，意識如驚雷劈開混沌。
    眼前不是灰白長街，也不是崩塌的夢境，而是滿目瘡痍的茶館——桌椅碎裂，青磚龜裂，空氣中還殘留著黑霧退散後的腥冷氣息。
    可他懷裏，卻有一具溫熱的身體正緩緩滑落。
    “蘇媚！”
    他幾乎是本能地收緊雙臂，將她死死摟住。
    她的頭軟軟靠在他肩上，唇角血跡未幹，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那瓶幽藍毒酒的痕跡仍在她指尖殘留，像一朵凋零前最後綻放的花。
    這一刻，李雲飛感覺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碾過，喉嚨發緊，眼眶灼熱。
    他低頭看著她，這個一次次在輪回中為他赴死、為他擋刀、為他飲下忘情斷念散的女人……他的聲音顫抖得不像話：“對不起……我不該推開你。”
    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砸在蘇媚的臉頰上。
    那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哭。
    從小混混到九靈盟主，從街頭打滾到踏破武林，他一直以為自己不需要眼淚，也不配擁有柔軟。
    可現在，他隻想把她抱得更緊一點，哪怕她聽不見，哪怕她已魂魄將散。
    蘇媚睫毛輕顫，緩緩睜開了眼。
    她看見了他，嘴角竟揚起一絲笑意，虛弱卻真實。
    “隻要你還記得我是誰，就夠了。”她喃喃道，聲音輕若遊絲，仿佛風一吹就會消散。
    李雲飛咬牙點頭，嗓音沙啞：“我記住了，蘇媚，我全都記住了。第九世是你替我死的，這一世，我絕不讓你再離開。”
    話音未落，天地忽生異象。
    一道光華自天而降，籠罩整個茶館。
    空間扭曲，現實與幻境交疊，眾人隻覺腳下一空，再回神時，已然回到了現代都市——他們熟悉的那間“浮生茶館”，坐落於城市老巷深處，檀香嫋嫋，竹簾輕搖。
    可這安寧之下，暗流洶湧。
    李雲飛仍跪坐在地，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蘇媚，渾身戾氣未散，眼中怒火與愧疚交織翻騰。
    他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地板上，他卻毫無知覺。
    林詩音悄然走近，一身白衣襯得她清冷如霜。
    她輕輕按住李雲飛的肩膀，聲音冷靜卻不失溫度：“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我們必須找出幕後黑手。”
    她目光掃過四周，眉心微蹙。
    剛才那一戰雖發生在夢境，但留下的創傷卻是真實的——蘇媚的魂魄受損，李雲飛體內黑氣仍未完全驅除，而那股操控輪回的詭異力量，顯然還未徹底退去。
    慕容雪蹲在一旁，從袖中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丹藥，通體泛著淡淡紫光，隱隱有符文流轉。
    這是她皇室秘傳的“九轉還魂丹”，本是留作保命之用，如今卻毫不猶豫地喂入蘇媚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蘇媚的氣息稍稍平穩了些，但臉色依舊慘白。
    “她撐得住。”慕容雪低聲道，語氣堅定，“但她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每一次輪回，都在撕裂她的靈魂。如果我們找不到真正的源頭……下一次，可能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三人沉默，氣氛壓抑至極。
    就在此時——
    “嗡！”
    一聲清越笛鳴驟然響起。
    李雲飛腰間的青竹笛無風自動，劇烈震顫，竟自行離鞘半寸，散發出柔和卻震懾人心的綠芒。
    緊接著，一個縹緲空靈的聲音在茶館上空回蕩開來：
    “你們的命運，已悄然改寫。”
    眾人抬頭。
    隻見虛空之上，一道身影緩緩浮現。
    她身披素白長裙，赤足懸空，銀發如瀑，雙瞳深邃似能看穿輪回。
    她周身纏繞著細密的時間絲線，每一條都映照出一段過往人生。
    她是織夢，命運裁斷者，執掌輪回之人。
    “玄空殘魂並未真正消失。”她眸光掃過眾人，語氣平靜，卻如驚雷炸響，“它隻是轉移了宿主。”
    空氣瞬間凝固。
    林詩音眼神驟寒，下意識後退半步；慕容雪迅速護在蘇媚身前，手中已多了一枚暗器；李雲飛緩緩站起身，仍將蘇媚抱在懷中，目光如刀般刺向空中女子：
    “你說什麽？”
    織夢輕輕抬手，指尖劃過虛空，一幅光影浮現——正是方才夢境最後的畫麵：冥使出手之際，一道極細微的黑絲從李雲飛體內逸出，悄然鑽入冥使之軀，而後隨著冥使潰散，又悄然回歸……
    “那不是單純的黑氣。”織夢低語，“那是玄空的意誌殘片，它早已寄生於你體內多年，借‘無限武林’係統潛伏，伺機吞噬你的神誌，篡改輪回軌跡。”
    李雲飛身軀一震。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那裏似乎還殘留著方才暴走時的冰冷與失控感。
    原來……那不止是情緒失控，更是某種東西在他體內蘇醒？
    “所以……我一直被操控著？”他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意。
    “不完全是。”織夢搖頭，“它隻能影響你，無法完全取代你。因為你心中始終有‘執念’——對她們的牽掛，尤其是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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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目光落在蘇媚臉上。
    “正因如此，第九次輪回中，當她飲下忘情斷念散，以魂飛魄散為代價喚醒你的情感波動，才終於打破了玄空的精神封鎖。那一滴淚，不隻是悔恨，更是覺醒。”
    李雲飛沉默，懷抱中的蘇媚微微動了動，似有所感。
    他低頭凝視她，喉結滾動，終是將所有情緒壓下，轉為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
    窗外夜色深沉，風穿過竹簾，發出沙沙聲響。
    而在他腦海深處，一幕幕夢境碎片開始重新浮現——那些他曾忽略的細節：冥使出現時空氣中淡淡的蝶香、蘇媚倒下瞬間鼻尖掠過的熟悉氣息、還有他自己體內那股黑氣……每當爆發時，總伴隨著若有若無的振翅之聲。
    像是……某種蠱蟲在血脈中低語。
    他的眼神一點點變得銳利起來。
    原來，一切並非偶然。
    風停了，茶館內一片死寂，唯有青竹笛餘音繚繞，如泣如訴。
    李雲飛站在光影交錯的中央，雙眸幽深似淵，腦海中翻湧著無數被忽略的碎片——那些曾以為隻是幻覺的細節，此刻如拚圖般一塊塊歸位。
    夢中蘇媚飲下毒酒時，指尖那抹幽藍泛著奇異光澤，像極了幼年街頭巷尾傳說中的“夢魘蝶”：生於怨念，寄魂於情，以執念為食，振翅之時能引人墮入心魔幻境。
    他曾嗤之以鼻，如今卻脊背發寒。
    “夢魘蝶的氣息……和我體內的黑氣是一樣的。”他低聲開口，聲音冷得仿佛從冰窖裏撈出，“它不是外來的邪祟，而是……從我的執念裏長出來的。”
    他猛然攥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鮮血滴落，在地板上綻開一朵朵暗紅梅花。
    原來每一次輪回中，他越是痛苦、越是悔恨，那股黑氣就越強盛——因為它本就是由他的不甘與自責滋養而成！
    而玄空殘魂，不過是借這情緒裂隙潛伏其中，操控夢境，放大恐懼，讓他一次次眼睜睜看著蘇媚死去，直到徹底崩潰。
    “它利用我的執念，製造幻境讓你痛苦。”李雲飛緩緩抬頭，目光落在懷中昏迷的蘇媚臉上，嗓音沙啞，“可真正被折磨的，從來都不是你……是我。”
    蘇媚睫毛輕顫，似有所感，眼角悄然滑下一滴淚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砸在李雲飛的手背上，滾燙如火。
    她聽到了。
    哪怕魂魄將散，哪怕意識沉淪，她依然感知到了他的痛。
    那一瞬間，她多想睜開眼告訴他：我不怕死，隻怕你忘了我。
    林詩音望著這一幕，指尖微顫，心頭酸澀難言。
    她懂李雲飛的掙紮——那個總笑著說自己不在乎生死的男人，其實比誰都貪戀眼前這份溫暖。
    而慕容雪則咬唇不語，手指緊緊絞著袖角，
    織夢懸浮半空，銀發隨風輕揚，低聲道：“重返夢境，風險極大。一旦迷失在心魔之中，便再無歸來之路。”
    “那又如何？”李雲飛冷笑一聲，將蘇媚輕輕放在軟榻之上，動作輕柔得像是怕驚醒一場易碎的夢。
    他俯身替她掖好衣角，指尖拂過她冰涼的唇瓣，聲音溫柔至極，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一次，換我來救你。”
    話音落下，腰間青竹笛驟然爆發出璀璨綠光，笛身嗡鳴震顫，竟自行騰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直衝屋頂！
    刹那間，空間撕裂，一道幽深漆黑的旋渦憑空浮現，宛如通往冥界的入口，吞噬著四周光線與氣息。
    李雲飛最後回望了一眼——
    林詩音靜靜佇立，白衣勝雪，眸光複雜；慕容雪緊握九轉還魂丹的藥瓶，眼中含淚卻不肯落；而榻上的蘇媚，胸口微弱起伏，心跳聲如同風中殘燭，忽明忽滅……
    他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黑暗。
    身影消失刹那，整座茶館劇烈一震，仿佛天地都在為之屏息。
    青竹笛懸於半空，光芒漸弱，最終歸於沉寂。
    而就在那無盡深淵的另一端，某種東西……正在蘇醒。
    蘇媚的心跳，越來越微弱。
    茶館香爐中最後一縷檀煙，嫋嫋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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