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長安的雪,是為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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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無聲,落滿了三百年前的長安。
    李雲飛站在一座青瓦白牆的小院外,腳下是未掃的積雪,耳邊是斷續的琴音。
    梅枝斜出牆頭,開得正烈,紅得像血,又像火。
    院中兩人並肩而立,一男一女,共撫一琴,指下流淌出的是溫柔到近乎哀傷的《安魂調》。
    少年黑冥子——那時他還叫蘇玄,眉目清朗,眼底沒有後來那抹蝕骨的陰鷙。
    他側頭看向身旁女子,笑得極輕:“青竹,你說這曲子若傳下去,會不會有人記得我們曾這樣活過?”
    蘇青竹抬手撥弦,素衣如雪,眸光溫潤:“隻要音不斷,人就不會真正死去。”
    李雲飛怔在原地,心口像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
    他見過太多她留下的痕跡——短笛中的低語、陣法裏的殘影、還有那一瞬閃過的雪白衣角。
    可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她,會笑,會回應,會被另一個人如此珍重地望著。
    “你看到的,是他們‘未墮之前’。”一道清靈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音靈兒不知何時出現,白衣赤足,發間綴著細碎冰晶,宛如夢中走來的精靈。
    “蘇玄本是青竹門大弟子,天資卓絕,仁心濟世。那年長安瘟疫肆虐,他唯一的妹妹死於亂葬崗,連屍首都未能尋回。他求師尊以禁術複活,被拒。從此道心崩裂,墮入魔障……”
    李雲飛喉嚨發緊:“所以……後來的玄空穀主,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音靈兒不答,隻輕輕揮手。
    幻境驟變!
    雪停了,梅枯了,琴碎了。
    眼前是一片血色祭壇,萬人骸骨壘成階梯,中央一盞幽綠魂燈熊熊燃燒。
    蘇玄跪在陣心,雙手染血,嘶吼聲撕心裂肺:“我隻想複活她!她才十四歲!她連春天都沒看過!你卻說天道不可逆?!”
    蘇青竹站在陣外,青竹笛橫於胸前,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笛上竟凝成冰珠。
    “師兄,永生不是救她,是毀她!魂魄離體百年,早已腐朽,強行召回,隻會讓她變成行屍走肉!你會讓她比死更痛苦!”
    “那你告訴我,活著看著她化為塵土,就不痛嗎!”蘇玄猛然抬頭,眼中已無半分人性,隻剩執念與瘋狂,“你不也守著這破笛三百年?你不也在等一個能奏響終章的人?!”
    話音落下,天地震顫。
    一道符印自蘇青竹指尖迸發,直擊魂燈。
    轟然巨響中,血陣崩塌,蘇玄被鎮壓於地底玄碑之下,封印千年。
    李雲飛渾身劇震,終於明白——
    玄空殘魂,並非冤魂怨念,而是蘇玄不肯放下的執念所化!
    那裂隙深處的狂笑,那蠱惑人心的低語,全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在漫長歲月裏被孤獨碾磨出的瘋魔。
    “唯有他親口說出‘放下’,魂才能歸。”音靈兒輕聲道,“否則,這局永遠無解。你若強行破陣,他會帶著整個玄空穀陪葬——包括你帶回的所有人。”
    李雲飛閉了閉眼。
    他忽然懂了白音最後那抹微笑的意義。她不是解脫,是托付。
    “所以……我不是來殺他的。”他喃喃,“我是來聽他哭完這一場的。”
    就在此時,幻境外傳來劇烈波動。
    一道赤紅火焰撕裂雪幕,如蝶翼般翩然墜落。
    烈焰散去,蘇媚單膝跪地,氣息紊亂,唇角帶血,卻倔強地抬起頭,死死盯著李雲飛。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她聲音顫抖,“你的身體在現世已經快不行了!玄機子說你神魂即將崩解!你再不回來,就要永遠困在這裏!”
    李雲飛心頭一震,望向自己手掌——果然,邊緣已經開始透明,像是隨時會消散的霧氣。
    “蘇媚……你怎麽進來的?這音夢不是外力可破——”
    “我用天魔血引功,咬破舌尖,焚盡三成功力!”她猛地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熾熱如火,“你要聽真相,我陪你聽!但你若敢死在這夢裏,我就燒了這整座長安!燒了這該死的命運!”
    李雲飛怔住。
    她的眼裏沒有恐懼,隻有近乎偏執的狠勁,像要把他從鬼門關硬生生拽回來。
    他緩緩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拂去她發梢的霜雪,嘴角揚起一貫的痞笑:“嘖,這麽凶……以後誰敢娶你?”
    “那你別死。”她盯著他,一字一句,“不然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風雪再次卷起。
    遠處,被封印在玄碑之下的蘇玄緩緩抬頭,目光穿透時空,直直落在李雲飛身上。
    “守門人……”他沙啞開口,“你也……有放不下的人嗎?”
    李雲飛沒有回答。
    他隻是牽起蘇媚的手,一步步走向那座血色祭壇。
    而在現實之中,玄機子盤坐陣眼,十指結印,額頭青筋暴起,鮮血自鼻腔緩緩流下。
    他死死咬牙,低喝一聲:
    “再撐半柱香……否則,兩人神魂俱滅!”【現實中的玄機子掐訣穩陣,額頭滲血】他低喝:“再撐半柱香,否則兩人神魂俱滅!”十指結印如飛蝶翻舞,靈力如江河倒灌入地底陣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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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板龜裂,符光泯滅,整座玄空穀都在震顫。
    他的鼻血已流至唇角,喉頭腥甜,卻死死咬住牙關——他知道,此刻陣眼之中,不隻是李雲飛與蘇媚的神魂在燃燒,更是跨越三百年的執念與救贖,在做最後的交鋒。
    幻境之內,風雪如刀。
    蘇媚死死拽著李雲飛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他皮肉裏,聲音嘶啞:“夠了!讓他自己掙紮去!你不是來殺人的,是來救人的!可你現在也在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她眼中火焰翻騰,天魔功殘餘的赤焰仍在經脈中灼燒,每一分堅持都是以壽命為代價。
    李雲飛卻輕輕反手一撥,掙脫她的桎梏。
    他沒有回頭,隻是緩緩走向那座被血浸透的祭壇。
    腳下積雪無聲塌陷,仿佛踩在時光的骨頭上。
    他蹲下身,將那支斷裂的青竹笛輕輕放在雪地上,笛身泛著微弱的青光,像一顆不肯熄滅的心。
    “師兄。”他聲音很輕,卻穿透了風雪,“長安的雪沒停,她一直在等你回家——不是複活,是放下。”
    那一刻,天地驟然寂靜。
    被封印在玄碑之下的蘇玄緩緩抬頭,黑氣纏繞的眼眸劇烈顫抖。
    三百年的怨恨、不甘、瘋狂,在這一句話前轟然崩塌。
    他看著那支短笛,仿佛看見當年小院裏,妹妹笑著撲向師尊懷裏喊“大師兄”的模樣;看見她病重時攥著他手指說“哥,我想看桃花”;看見亂葬崗上那一捧無人收殮的枯骨……
    “師妹……”他喃喃出口,聲音幹澀得像砂紙磨過鐵鏽,“我……錯了。”
    淚,終於落下。
    一滴血淚自他眼角滑落,砸在玄碑之上,竟發出清越如鍾磬的聲響。
    刹那間,幻境四分五裂——雪融、梅焚、祭壇崩塌,所有殘影如潮水退去。
    現實世界中,黑冥子猛然仰天長嘯,那道貫穿胸口的漆黑裂縫開始緩緩愈合,如同大地重新縫合傷口。
    玄空殘魂發出最後一聲哀嚎,化作一縷黑煙,消散於晨風之中。
    與此同時,李雲飛雙膝一軟,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向後倒去。
    意識模糊之際,耳邊傳來一道溫柔而熟悉的聲音——
    “你救了他,也救了自己。”
    是蘇青竹。
    她的聲音不再藏於笛中,而是從天地間流淌而出,像是春風吹過竹林,帶著三百年未盡的歎息與欣慰。
    而在現實中,玄機子終於鬆開法印,渾身脫力般跌坐在地。
    他抬手抹去滿臉血汙,喘息著望向陣心那塊古老石碑——忽然瞳孔一縮。
    隻見石碑中央,赫然裂開一道細縫,其內浮現出一行蒼勁古字,墨色如血:
    “守門人歸位,下一劫——皇權噬心。”
    晨光破霧,玄空穀死寂無聲。
    李雲飛靠在蘇媚肩上,氣息微弱,心口那片來自青竹笛的靈識殘片已然發黑,宛如腐葉。
    玄機子顫抖著手,從懷中取出一塊溫潤玉令——青竹令。
    其上刻著兩個古篆:“音”、“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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