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江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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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啞巴拒絕了燒雞,而是抬起手指了指那條魚。
    他的意思,燒雞留給傅雲音。
    傅雲音挑眉:“你就吃這個,就你這瘦骨嶙峋的樣子,以後要怎麽照顧好你娘?”
    啞巴感覺到自己被調侃了。
    卻見傅雲音眼底含笑,沉默片刻,他拾起一塊炭火,在地上寫道:“你與初見時不同。”
    字跡遒勁,筆勢如雲。
    傅雲音心中微動,這啞巴竟識字。
    且筆力不凡,絕非尋常乞丐。
    “何處不同?”她饒有興致地問。
    炭灰在地上劃過:“會笑。”
    初見傅雲音,她目光涼薄,仿佛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女子。
    如今這樣,對他和氣眉眼溫雅,顯然本質是個熱道心腸的。
    人的反差,怎麽可以如此大。
    “原來如此。”傅雲音望向廟外荒原,輕聲道,“未識人前,自然戒備。但見你孝心赤誠,我對孝順之人向來寬容。”
    啞巴恍然,原來讓他背母進城,是一場試探。
    [多謝]二字在地上鄭重浮現。
    傅雲音正要回應,草席上的婦人幽幽轉醒:“晏兒……”
    啞巴急步上前:“娘親。”
    傅雲音倏然起身,又緩緩坐下。
    原來他不是啞巴。
    雖然有種被戲耍的感覺,但換位思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她又何必瑕疵必究?便抱臂靜觀。
    江晏之察覺身份暴露,卻無慌亂,隻關切地問:“娘,可好些了?”
    “已服過藥,待會再喂一次,不過最好先吃點東西。”傅雲音提醒道。
    婦人拉住兒子的手:“晏之,這位姑娘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晏之”二字讓傅雲音神色一凜,慵懶盡散。
    她挺直脊背,仔細端詳那個蓬頭垢麵的男子。
    命運竟如此巧合,讓她一抓就抓了個準?
    怔忡間,江晏之已鄭重跪地叩首:“謝姑娘救母之恩,他日若有機會,必當湧泉相報。”
    那句“若有機會”說得沉重。
    因為為父申冤,前途未卜。
    他這一條蜉蝣小命,何時隕落都是未知。
    傅雲音眼眸暗光浮動,上前輕扶他起身:“先養好身子,其他的以後再說。”
    避免同名認錯,傅雲音還是試探性詢問江母:“適才見晏之兄寫的一手好字,便知應該身世不凡,為何二人卻淪落至此?”
    “不瞞恩人,我們母子是為上京訴狀……”
    “咳咳!”江晏之急聲打斷。
    不是信不過傅雲音,而是一路上遭遇的危險太多,若不是扮做乞丐恐怕都到達不了京城。
    如今他的模樣,和以往那個蘇城陌上人如玉的江晏之,已是判若兩人。
    即使是舊友,都未必能夠認出。
    雖話被打斷,可傅雲音卻已經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上京訴狀,暗號正確。
    她解下腰間玉佩遞去:“去了京中無處可去,可持此物往將軍府求助,便說是傅二小姐摯友,管家自會安置。”
    “將軍府?”江晏之震驚抬頭,亂發間目光如電。
    他原來佝僂的身姿早變得挺拔,此刻直直跪下:“草民豈敢叨擾傅二小姐……”
    傅雲音打斷他:“既要麵聖訴冤,當知京城權貴如雲。沒有倚仗,你連宮門都近不得。”
    就算此人並非她要找的江晏之,身負冤情,她也願助一臂之力。
    江晏之沉默良久。傅雲音又道:“佛像後的東西你取走。天色已晚,我該回了。願再相見時,你已得償所願。”
    說罷向江母告辭,轉身離去。
    馬蹄聲漸遠。
    江晏之立於殘火旁,麵容明暗交錯。
    他探手佛像夾層,觸到滿匣金銀,另有一紙短箋:“贈予有緣人,濟世莫問出處。”
    ?
    寒王府
    傅玲蘭端詳著眼前梳洗一新的阿妖,滿意地點了點頭:“阿妖果然是個美人。”
    阿妖的容貌並非第一眼就驚豔奪目,卻溫潤清秀,越看越有味道。
    隻是身形過分瘦小,麵色也帶著長期挨餓的憔悴,營養不良。
    從來沒有人這麽直白地稱讚過她,阿妖耳根微紅低聲道:“多謝王妃誇獎。”
    “來,阿妖,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和你說。”傅玲蘭說著,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朝內室走去。
    阿妖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傅玲蘭握住自己的那隻手上,白皙柔嫩,與自己粗糙的掌心截然不同。
    身為奴隸,她早已習慣被視作汙穢,連靠近主子都要低頭屏息。
    可這位尊貴的王妃,竟毫不避諱地牽起了她的手。
    一股暖意悄然湧上心頭,隻是她早已習慣了不露情緒,麵上依舊麻木。
    “阿妖,若我托付你一件極重要的事,你可願意幫我?”傅玲蘭的語氣帶著撒嬌般的懇切。
    阿妖早已習慣鞭撻與命令,莫說是王妃這般身份,便是攤主隨口一句話,她們都隻有當做聖旨的份。
    何曾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
    “王妃折煞奴婢了!”阿妖慌忙要跪,“您但有吩咐,奴婢萬死不辭,絕無怨言,怎會不願?”
    傅玲蘭不習慣這般動不動就下跪的規矩,連忙扶住她:“快起來說話。”
    “王…王妃讓我辦演你?”
    阿妖聽完傅玲蘭的話,錯愕抬頭。
    “你也知道,傅家將軍明日便要北伐,我要隨父親出征,可是這王妃身份實在礙事,不是我想離開便能輕易離開的。”傅玲蘭歎息。
    阿妖眼中惶惶:“可是奴婢愚笨,如何能扮演好王妃,萬一露餡……”
    她不怕事發自己會如何,隻怕一絲疏漏,影響到了傅玲蘭。
    傅玲蘭聲音放得軟了些:“別怕,今夜我便稱病,入祠堂對外稱呼為大軍祈福,三餐皆送於門外,你隻需接下不用露麵。”
    頓了頓,又道:“若真不得不出麵,便覆上麵紗,隻說臉上起了疹子,無人會細看。短則三兩月,北伐稍定,我即刻便會回來。”
    阿妖望著她眼中的懇切,那顆死水般的心像被什麽輕輕一燙。
    王妃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唯一沒把她當牲口看待的人。
    若非王妃,她也會像自己的奴隸姐妹那樣被一些達官顯赫買回家折磨。
    第二日便拖回來被淩虐過的屍體對攤主說她們這些人命輕賤,一點小事便要自尋死路。
    如今看著傅玲蘭眼裏的波光,如此重要的事願意交予她做自是信任。
    既是王妃的心願,阿妖慢慢點頭,聲輕卻定:“阿妖定會做好。”
    不僅要做好,更要做得天衣無縫,絕不讓人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