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維港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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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〇年深冬,中環的霓虹像舌頭一樣舔著廉租屋的窗戶。廣告酬勞換來薄薄一疊港幣,壓在枕頭下,像一把生鏽的鑰匙,勉強撬開了香港的門縫。她從油麻地狹窄的板間房搬到銅鑼灣一棟舊唐樓的小單間,牆皮剝落處露出深褐色的黴斑,但推開窗就能看見維多利亞港碎銀般的波光。那件檸檬黃的薄紗裙被仔細疊進木箱底層——她給自己添了一條墨綠絲絨長裙,領口綴著仿珍珠,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雖然廉價,卻是她對自己的最大獎賞。
    廣告效應像漣漪一樣擴散。汽水海報貼滿電車車身,中環天橋下的巨幅燈箱裏,她仰頭暢飲的側影被鍍上金邊。路人竊竊私語鑽進耳朵:“看,汽水妹!”她攥緊帆布包帶低頭快走,臉頰燒得發燙。經紀人sa的電話越來越頻繁,珠寶店開業剪彩、夜總會暖場走秀的邀約接連不斷。鎂光燈下,她學著其他模特繃緊下巴,卻總被攝影師嗬斥:“放鬆!要你上次拍汽水那種笑,懂嗎?”她茫然眨眼,那天在噴泉邊毫無防備的快樂,竟成了最昂貴的麵具。
    社交場:乍暖還寒的試探
    聖誕夜,半島酒店宴會廳。水晶吊燈灑下蜂蜜色的光,空氣裏浮蕩著雪茄與香檳的奢靡氣息。sa把她推進一群珠光寶氣的男女中:“來,eric,時裝設計師,你這條綠裙子就是他徒弟做的!”名叫eric的男人梳著背頭,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像蛇一樣纏住她裸露的肩頸:“aggie?海報上還以為你是混血兒。”他指尖夾著名片遞過來,若有若無地擦過她手背,“下一季的新裝缺一個有‘原始生命力’的模特,有興趣試鏡嗎?”
    她捏著冰涼的香檳杯,指節發白。周圍粵語、英語交錯,談論著紐約畫廊和倫敦拍賣行。一個穿貂皮的女人嗤笑:“原始?eric是說你像從山頂跑下來的猴子吧!”哄笑聲中,她突然想起倫敦書店櫃台後那些被嘲弄“ching chong”的午後。喉嚨一緊,仰頭灌下整杯酒,氣泡的刺痛穿過胸腔。再抬眼時,她朝eric綻開甜脆的笑,眼尾挑起,像《東方日報》漫畫裏的精怪:“好啊,什麽時候試鏡?我還會扮花瓶,要不要看?”全場瞬間安靜,隻剩她杯中冰塊碎裂的輕響。
    皮囊與魂靈:一場精心雕琢的戰爭
    試鏡日,eric的工作室彌漫著鬆節油味。他捏著她下巴左右端詳:“鼻梁夠高,可惜顴骨太硬……眼睛好,有野性。”粗糲的拇指突然抹過她下唇,“這裏,放鬆。”她像觸電般後退。鎂光燈炸亮瞬間,她下意識繃緊脊背——那是多年異國校園裏抵禦歧視的本能鎧甲。eric摔下相機:“別動!我要你脆弱,不是要你去拚命!”
    夜裏,她蜷在唐樓地板上翻剪報。林青霞、鍾楚紅……那些被盛讚的麵孔在銅版紙上流光溢彩。鏡中映出自己的臉:被英倫陰雨泡得蒼白的皮膚已染上亞熱帶蜜色;曾經因瘦削而顯得過大的眼睛,如今因疲憊浮起淡青,卻奇異地點燃了眸底幽火;天然卷發像海藻披散,掩住嶙峋鎖骨。美嗎?她隻看見生存的毛邊與裂痕。第二天,她咬牙走進牙醫診所。電鑽轟鳴中,伴隨童年記憶的兩顆小虎牙變成瓷白齊整的假牙——香港要的是光潔的貝殼,不是帶刺的野薔薇。
    <甩來一紙合約:“無線電視藝員訓練班,替你報了名!”表格“學曆”一欄像嘲弄的眼睛。她蜷在窗台,望著對街“香港小姐競選”的巨幅廣告。畫中女子頭戴鑽石冠冕,笑容像量角器般精準。樓下報攤阿婆搖著蒲扇嘟囔:“港姐?要會英文和跳舞的!”
    雨夜,她攥著英文班學費敲開eric工作室的門。男人正為時裝周草圖焦躁,見她濕發貼在額角的樣子,突然抽走她手中鈔票扔向窗外:“蠢!你的臉就是通行證!”百元紙幣在霓虹中飄落如冥鈔。她僵在雨中,任寒意穿透絲絨裙。某一瞬幾乎要蹲下撿拾,卻猛地挺直背脊,齒縫間擠出冷笑:“通行證?等我拿冠軍回來,你就知道是真是假。”
    轉身時,巷口鏡麵玻璃映出一道影子:濕透的綠裙貼在身上,勾勒出青澀卻執拗的線條;亂發下雙眼灼亮,像淬火的刀鋒。這一刻,她與海報上那個被精心框定的“汽水少女”徹底割裂。香港的雨澆不滅這團火了——它要自己選擇燃燒的姿態。
    一九八一年初夏,訓練班排練廳的鏡牆倒映出二十張青春麵孔。
    她旋身、展臂,汗水把白t恤黏在脊背,露出一節節清晰的脊椎骨,像掙紮欲飛的蝶蛻。窗外,維港貨輪鳴笛蒼茫。鏡中人的眼神已淬出金石般的硬光,唇角卻噙著汽水廣告裏那般清甜的蜜——這矛盾的美貌,終將成為她劈開浮華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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