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身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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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香港。
暴雨像失控的水龍頭,瘋狂衝刷著旺角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廉價印刷的走秀海報上,“aggie”的名字連同她模糊的笑臉,被渾濁的雨水衝刷成一片流淌的色塊,最終糊在濕漉漉的地麵上,被路人的腳步碾進泥濘。
銅鑼灣逼仄的唐樓裏,黴斑如同絕望的藤蔓,悄然爬上了張曼玉aggie)的床頭。門縫下塞滿的催租單,積了厚厚一遝,像無聲的嘲笑。她蜷縮在潮濕得幾乎能擰出水來的草席上,三天粒米未進的胃袋正瘋狂地痙攣、灼燒,每一次抽搐都帶來尖銳的痛楚,隻能靠灌下冰冷的自來水勉強壓製。牙齦深處,似乎還殘留著牙醫電鑽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幻痛。窗外,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銀刺傲慢地碾過積水窪,髒汙的水浪精準地潑濺在牆角那張被她摸得起毛、視若珍寶的“無線藝員訓練班”錄取通知書上。那張曾承載著微弱希望的紙頁,此刻像塊被丟棄的髒抹布,緊緊貼在斑駁的牆根。
前天珠寶店的開業剪彩,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因長期饑餓導致的低血糖驟然發作,她眼前一黑,直直栽倒,撞碎了展示櫃昂貴的玻璃。經理扭曲的臉和甩在她臉上的賬單,如同烙鐵燙在心上:“三萬八!不賠?等著警察上門吧!”討債的馬仔不分晝夜地在樓道裏逡巡,鐵棍刮擦防火梯發出的刺耳噪音,像鈍刀在神經上反複切割。她拔掉了電話線,卻無法拔掉鏡子裏那個可怕的倒影:兩頰深陷,顴骨高聳,一雙大眼睛因為瘦脫了形而顯得格外空洞駭人。身上那件為了剪彩咬牙租來的墨綠色絲絨裙,此刻像一層潮濕的苔蘚,空蕩蕩地掛在她瘦削得如同骷髏的肩頭。美?此刻隻剩下野獸瀕死前掙紮的、令人心悸的光。
命運的轉機
半島酒店頂樓套房的冷氣開得十足,凍得張曼玉裸露的膝蓋一片青紫。她局促地站著,身上是唯一一件還算體麵的舊襯衫,與這金碧輝煌的環境格格不入。
沉重的桃心木門被侍者無聲推開。翁美玲正倚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維多利亞港的繁華夜景。她穿著一身剪裁極盡完美的月白色旗袍,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領口一枚鴿血紅寶石盤扣,在璀璨的燈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滴,飽滿、神秘,折射出令人不敢逼視的華光。她聞聲轉過身,目光溫和卻帶著穿透力,落在門口那個蒼白、瘦弱、眼神裏交織著恐懼與一絲未滅倔強的女孩身上。
張曼玉幾乎是挪到沙發邊緣坐下,身體僵硬得如同木偶。
“藝員訓練班,是個很好的起點,”石鬆的聲音在寬敞寂靜的套房內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不該被一些瑣碎的事務耽誤了前程。”他拿起一支雪茄,侍者立刻無聲地遞上火。他吸了一口,目光透過嫋嫋青煙落在張曼玉臉上,銳利如鷹。“你在銅鑼灣的住處,環境不利於發展。淺水灣那邊,有地方可以住。”煙灰無聲地落入剔透的水晶煙缸。“石氏影業可以為你提供一份正式的演藝合約,月薪五千。明天去公司法務部詳談,看看是否合適。”
五千!
這個數字像一顆炸彈在張曼玉腦中炸開。頂得上十個普通文員一個月的工資!足以抹平那三萬八的債務,足以讓她……活下去,甚至有尊嚴地活下去!巨大的衝擊讓她喉嚨劇烈滾動,卻像被扼住般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兩位掌控著命運輪盤的人。
翁美玲已經走到她麵前,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枯草般缺乏光澤的卷發和那緊抿著、透出不服輸勁頭的嘴角上。她的笑容更深了些,帶著一種閱人無數的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鼓勵:“石先生覺得你身上有股特別的勁頭,像一塊……未經打磨的璞玉,值得好好培養。”她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石氏願意提供最好的資源和支持,幫助你踏上這條路。當然,”她頓了頓,眼神變得認真,“這條路需要專注,也需要適應。”
新的起點
石氏影業法務部的空調發出持續而單調的嗡鳴,冷氣似乎能滲入骨髓。巨大的玻璃幕牆外,中環的摩天大樓如同冰冷的鋼鐵叢林,無聲地展示著資本的力量。
律師麵無表情地將一遝厚厚的文件推到她麵前的黑色大理石桌麵上。“張曼玉小姐,這是一份標準的演藝合約。條款涵蓋了工作期間的所有職業規範要求,以及公司對藝人形象塑造、發展規劃的專業建議。”一支沉甸甸的金色鋼筆被輕輕放在文件旁,“請仔細閱讀每一項條款。石氏的平台,對於新人而言,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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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曼玉的目光死死釘在乙方簽名處那空白的一欄上,打印體的“張曼玉”三個字像烙鐵一樣燙眼。胃液再次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灼燒著她的喉嚨,帶來一陣陣苦澀。三萬八的債務、馬仔的威脅、銅鑼灣的黴斑、旺角雨水中被衝毀的海報……與眼前這冰冷的合約、玻璃牆外令人窒息的繁華景象激烈碰撞。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鋼筆。
新居
象牙白的窗簾被淺水灣帶著鹹味的海風高高吹起,陽光灑滿光潔的柚木地板。這棟被石氏安排的、與翁美玲和劉嘉玲毗鄰的豪華別墅,安靜得如同一個夢境。衣帽間裏,掛著幾套嶄新的當季名牌成衣,吊牌都未曾剪下,散發著新布料特有的、幹淨又疏離的氣息。
管家端著一個精致的骨瓷燉盅輕輕放在客廳茶幾上,聲音恭敬:“張小姐,這是翁小姐特意吩咐送來的燕窩燉官燕。她說這個最是養顏,對藝人上鏡狀態極好。”
白瓷盅裏,晶瑩剔透的膠質在溫潤的湯汁中微微晃動,散發著清甜的香氣。這本是常人夢寐以求的珍饈。然而,看著那顫巍巍的、昂貴的膠質,一股強烈的、生理性的惡心感猛地衝上張曼玉的喉嚨。她臉色煞白,猛地捂住嘴,不顧管家錯愕的目光,踉蹌著衝進奢華的浴室,對著光潔如新的馬桶劇烈地幹嘔起來。空蕩蕩的胃裏早已沒有任何東西可吐,隻有酸苦的膽汁灼燒著食道,身體劇烈地顫抖,仿佛要將這一個月,不,是將過去所有積壓的恐懼、屈辱和對這驟變的不適感,全都嘔出來。
當她虛脫般扶著冰冷的洗手台站起,鏡子裏映出一張蒼白、脆弱、淚痕狼藉的臉。一位早已等候的發型師拿著工具走了進來,聲音溫和:“張小姐,我們開始吧?新的造型會更適合鏡頭,能突出你的輪廓優勢。”
鋒利的剪刀在她腦後利落地運作起來,一縷縷帶著天然卷曲的、缺乏營養的黑發無聲地飄落在地毯上。發型師的動作輕柔而專業。“您的臉型非常精致,稍作修飾,讓整體線條更柔和流暢就好。”粉刷帶著細膩的粉末輕輕掃過她過於突出的顴骨和高聳的顴弓。
張曼玉閉上眼,感受著剪刀的冰冷觸感和粉末落在皮膚上的微癢。聽著頭發落下的聲音,她感覺仿佛有一層沉重的、屬於過去的殼,正在被一點點剝離。鏡子裏的人影,在專業之手的雕琢下,逐漸褪去了那份駭人的枯槁和絕望的棱角,顯露出被塵封的、年輕的底子。皮膚變得光潔,眉目逐漸清晰,一種嶄新的、尚顯脆弱但無比珍貴的、名為“希望”的光彩,正艱難地從那雙曾經空洞的大眼睛裏透出來。盡管這光彩裏,還帶著對未知的茫然和對這奢華牢籠的隱約不安。
深夜。萬籟俱寂。張曼玉赤著腳,踩過冰涼如水的大理石地麵。別墅空曠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她無意識地踱步到酒櫃前。裏麵陳列著各式名酒,在柔和的燈光下折射出誘人的光芒。其中一瓶唐培裏儂香檳王旁,壓著一張簡潔的白色便簽,上麵是用流暢英文書寫的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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