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孽海花18 仲平,答應我

字數:9905   加入書籤

A+A-


    那通敵賣國的信函,此刻正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王仲平的心口,燙得他寢食難安。整整一夜,燭淚滴盡,窗外天光漸白,他卻毫無睡意。一個念頭在腦中反複翻騰、撞擊:
    “證據確鑿!鐵證如山!可是……直接上告大理寺??”
    王仲平猛地站起身,在鬥室中焦躁地踱步。大理寺那潭深水,盤根錯節,崔貴位高權重,黨羽遍布。這封密函一旦遞上去,怕是還未等開堂審理,便會在某個“意外”中化為灰燼,或是被調包成一張白紙!到那時,不僅扳不倒崔貴,自己這“戴罪”之身,怕是還要再被扣上個“誣陷大臣”、“圖謀不軌”的滔天罪名,死無葬身之地!
    “不行!此路不通!”他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唯有麵見聖上!唯有直達天聽,將這鐵證親手呈於禦前,方能一舉定乾坤,讓奸佞無所遁形!”
    然而,麵聖?談何容易!自從那日崔貴給他告病辭官,如今他也不過是一介草民。宮門深似海,若無官職在身,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
    “官複原職!”這四個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驟然照亮了他紛亂的思緒。隻有重獲官職,才有機會在朝會、在引見時,覷得那寶貴的麵聖之機!
    希望的火苗在胸中點燃,卻又帶著灼人的焦慮。官複原職,這路又該往何處去尋?該找誰?誰能助他?誰又敢助他,對抗如日中天的崔貴?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個名字躍入腦海——刑部尚書!掌管天下刑名,位高權重,又是他的老上司,總該念幾分舊情,也當存幾分公義之心吧?
    天剛蒙蒙亮,薄霧尚未散盡。王仲平已收拾妥當,特意選了幾件還算體麵、卻也價值不菲的古董字畫,小心裝入錦盒。他懷揣著希望,深吸一口氣,踏著微涼的晨露,向那座森嚴的刑部尚書府邸走去。
    朱門高聳,石獅威嚴。門房通報後,他在花廳等候,手心微微汗濕。錦盒放在手邊茶幾上,如同他此刻沉甸甸的心事。他反複斟酌著待會兒該如何開口,如何懇切,如何暗示此事的重大與急迫。
    終於,刑部尚書踱步而來。王仲平連忙起身,深施一禮,臉上堆起恭敬而熱切的笑容,將錦盒奉上,口中道著“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隨即道明來意,言辭懇切,渴望為朝廷效力,盼大人提攜,助其官複原職。
    尚書大人接過錦盒,目光在精致的包裝上短暫停留,神色卻波瀾不驚,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他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眼皮微抬,看向王仲平,那眼神平靜冷漠“狀元郎複職之事,乃國之重典,關乎朝廷體麵,本官豈敢擅轉?還需……先行請示相爺,得其鈞諭,方好定奪啊。” “相爺”二字,如同兩記裹著絲綢的悶棍,狠狠砸在王仲平的太陽穴上。他瞳孔驟然緊縮,一股冰冷的屈辱與絕望瞬間攫住心髒,仿佛被當眾剝光了衣衫。麵上肌肉僵硬地抽動了一下,勉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深深一揖,喉頭發緊:“……下官明白,靜候大人消息。” 轉身跨出那高高的門檻時,背脊挺得如同繃緊的弓弦,指甲卻已深深陷進掌心軟肉,留下數月牙形的血痕,唯有這尖銳的刺痛才能提醒他保持清醒。
    左相寇恒?那是一座矗立在渾濁官海中的孤峰,不結黨,不應酬,簡直就是個與世無爭的隱士。王仲平徘徊在巍峨森嚴的相府門前,巨大的石獅子投下的陰影幾乎將他吞沒。高牆深院隔絕內外,隻覺自身渺小如螻蟻。最後一絲不甘催動殘存的勇氣,他將名帖遞入那扇隻開了一條縫隙的側門。須臾,管家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探出,聲音平淡得像在宣讀告示:“相爺奉旨出城,迎接金國特使,歸期未定。” 最後一點希望的火星,徹底熄滅在沉沉暮靄裏,心沉入冰冷的死水潭底。
    “看來官複原職難啊……難如登天……” 他喃喃自語,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引,不由自主地投向侍郎府那燈火通明、卻令他窒息的方向。後“婉兒……讓婉兒去求她爹!”那條被他刻意冷落、用冰霜覆蓋已久的路,竟是唯一可能撬開複仇鐵壁的縫隙!可拿什麽去撬?情意早已在算計與利用中耗盡,隻剩赤裸裸的交換。他腳步沉重,拐進街角一家門臉窄小的銀樓,目光在琳琅滿目的珠翠間麻木地掃過。一支累絲嵌寶的芙蓉金簪闖入眼簾——金絲纏繞如情網,細小的紅寶石點綴其間,像凝固的血滴,光華流轉,耀眼得刺目。像極了他精心編織的、即將出口的謊言。他掏出銀錢,指尖觸到簪身冰冷的金屬,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間從指尖蔓延至心髒,沉入無底深淵——竟淪落到要用這等虛情假意的冰冷飾物,去哄騙一個女子殘存的癡心,換取那沾滿父兄鮮血的複仇之階!這“大冤”二字,不知是嘲弄婉兒的癡傻,還是對他自己靈魂深處最後一點幹淨的淩遲。
    幽暗的小巷,如同巨獸深不見底的咽喉,吞噬著最後的天光。崔安如同牆角的陰影般無聲凝聚,鬼魅般現身,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邀功的急切和掩飾不住的緊張:“大人!丁寶柱找到了!就在濠州鄉下,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子,當年給王家做過長工!正帶著人證往臨安趕!腳程不慢!”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狠狠紮進王仲平的神經末梢。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那光芒幾乎灼痛他的眼,豈容這微不足道的絆腳石擋路?他眼底寒光一閃,如同淬火的刀鋒瞬間出鞘,聲音冷得能凍結空氣,不帶一絲起伏:“這還要我教你?往日替你‘了斷麻煩’的那些‘老朋友’呢?養兵千日,該派上用場了。” 殺意,赤裸裸,毫不掩飾,如同毒蛇亮出了獠牙。崔安心領神會,眼中凶光畢露,躬身時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是!屬下明白!定讓他們……永遠閉嘴!” 身影迅速沒入更濃稠的黑暗,仿佛一滴墨汁融入夜色。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荒郊野道,月黑風高,隻有嗚咽的風聲刮過枯草。崔安帶著幾個滿臉橫肉、眼神凶戾的亡命徒,如同擇人而噬的豺狼,堵住了柱兒和一個嚇得抖如篩糠、白發蒼蒼的老者。雪亮的刀光映著柱兒瞬間慘白、寫滿驚愕與難以置信的臉。“崔安!你瘋了?!我們是同夥啊!我們有共同的目標!” 柱兒嘶吼著,奮力揮舞著一根撿來的粗木棍,抵擋著劈頭蓋臉砍來的利刃,木屑紛飛。崔安獰笑,三角眼裏閃爍著冷酷的光:“同夥?相爺要的是幹淨!你知道的太多,活著……就是麻煩!” 刀鋒帶著死亡的尖嘯,眼看就要劈開柱兒那寫滿憤怒與絕望的頭顱!
    千鈞一發!一股陰冷刺骨的旋風毫無征兆地平地卷起!飛沙走石間,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月華凝聚,驟然擋在柱兒身前!焦桂英的魂體在濃重的夜色中散發著幽幽白光,長發無風自動,眼眸中燃燒著冰冷的怒火。
    “焦……焦桂英?!” 崔安如同白日見鬼,魂飛魄散,臉上的獰笑瞬間凍結成極致的恐懼,怪叫一聲,哪裏還敢戀戰,像被滾水燙到的老鼠,帶著手下連滾爬爬地倉皇遁入無邊的黑暗,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柱兒脫力般癱軟在地,大口喘著粗氣,望著那令人驚駭的容顏,驚得語無倫次,牙齒都在打顫:“桂……桂英姑娘?你……你不是……不是已經……” 巨大的驚駭過後,是狂湧而上的悲喜交集,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對亡靈的敬畏交織,“你…你還在!太好了!桂英姑娘!” 他猛地爬起,顧不得滿身塵土,眼中燃起一種近乎病態的、灼熱的希冀,連珠炮般追問,聲音因急切而顫抖:“你在下麵……見到春香了嗎?她……她過得好不好?她有沒有……有沒有想我?她一定在等我,對不對?等我報了仇,手刃了王魁那個畜生,我就下去找她!我們……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他眼中閃爍著淚光,掏出春香的木雕,仿佛已經看到了黃泉路上的重逢。
    “柱兒!” 桂英的聲音空靈而悲憫,如同幽穀清泉,瞬間打斷了他絕望而狂熱的囈語,“萬萬使不得!” 她看著柱兒眼中那點希冀的光芒如同風中之燭般搖曳欲滅,心中酸楚難言,柔聲道,試圖用言語編織一張救命的網:“螻蟻尚且偷生,在夾縫中求存,何況是萬物之靈的人呢?春香生前純善無瑕,心若琉璃,早已洗淨塵緣,往生極樂天界,脫去這沉重的凡胎肉身,成了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的仙女了。”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無法言喻的苦澀與自嘲,魂影在夜風中顯得更加飄渺,“而我……一念之差,自縊身亡,魂魄被無情鐵鏈拘於暗無天日的枉死城中,日夜受那剜心剔骨之苦,幸得海神爺爺垂憐,鍾馗大哥仗義搭救。隻因……隻因我情孽深重,執念如淵似海,難以割舍,才淪落鬼道,沉浮於陰陽兩界之間,不得解脫,更無緣……再與春香妹妹相會於九天之上。”
    柱兒徹底愣住了,眼中的瘋狂希冀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迅速熄滅,化為一片空茫死寂的灰燼,嘴唇哆嗦著,喃喃道:“仙女……她已經是高高在上的仙女了?那……那我這泥地裏的凡夫俗子,永遠……永遠也見不到她了?永遠……” 聲音低啞,充滿了被命運拋棄的絕望。
    “蒼天之下,眾生平等,何來貴賤之分?” 桂英的聲音如同帶著淨化之力的梵音,試圖滌蕩他心中淤積的絕望淤泥,“隻要你一心向佛,持戒修心,勤誦經文,斬斷這塵世紛擾的執念,熄滅仇恨之火,心懷慈悲,日後精誠所至,必能感召佛光,往生那清淨無垢的天界淨土,得享永恒安寧。”
    “一心向佛?持戒修心?” 柱兒茫然地重複著,眼神空洞地望著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尋找那虛無縹緲的佛國方向。隨即,他猛地搖頭,眼中那複仇的火焰如同被風吹動的炭火,再次熾烈地燃燒起來,帶著不甘的灼熱:“心無掛礙……談何容易!眼前這血海深仇,春香慘死的模樣夜夜入夢!我……我如何放得下!這口怨氣不出,我死不瞑目!”
    桂英深深歎息,那歎息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時光,承載著無盡的疲憊與感同身受的悲涼:“我懂。這‘放下’二字,說來輕巧,念一聲佛號便能出口,可做來……難於凡人登天。便如我一般,明知情天孽海,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卻依舊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不過是一朵被執念浸透、無力掙脫的殘花,飄零於陰陽兩界的夾縫,身不由己,隨波逐流……” 她的魂影在風中微微搖曳,顯得脆弱而孤寂。
    “那你……你打算怎麽辦?” 柱兒看著她,仿佛在鏡中看到了另一個在仇恨與放下之間痛苦掙紮的自己,聲音裏帶著同病相憐的關切。
    桂英的目光投向臨安城那燈火闌珊的方向,眼神中交織著決絕與最後一絲渺茫得如同風中殘燭的期望:“我這就去找他。去找王仲平。這是我……最後一點微末的希望。若能以殘魂之力,勸得他迷途知返,放下屠刀,熄滅那焚毀一切的複仇烈焰……或許……,否則我也該……死了這條心了。” 她衣袖輕揮,身影如同水墨般開始暈染淡化,最後叮囑,聲音飄渺:“柱兒,你去照顧你的這位老者吧,他並無大礙,記住莫要再輕易涉險,保全自身,方為上策。” 話音落,魂影徹底消散在嗚咽的夜風中,隻留下柱兒呆立原地,望著空茫的黑暗……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侍郎府書房,燭台上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將王仲平踱步的身影拉長又縮短,投在牆壁上,如同躁動的困獸。崔安像隻受驚的兔子,連滾爬爬地撞開門,臉上毫無血色,驚魂未定,聲音都變了調:“大人!失……失手了!是……是焦桂英!她的魂魄…突然冒出來!救下了丁寶柱和那老東西!”
    王仲平霍然轉身,眼中戾氣如同風暴般翻湧!功虧一簣!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一股暴虐的殺意直衝頭頂,他強迫自己深深吸氣,指甲再次掐入掌心,用疼痛壓下幾乎脫口而出的怒吼。腦中念頭急轉如電:人證!關鍵在於人證!隻要阻止人證與崔貴碰麵!讓他們見不到崔貴,空有人證也不能耐我何!他猛地盯住崔安,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厲:“聽著!人證!給我死死盯住那個老東西!還有丁寶柱!絕!對!不能讓他們踏進相府大門一步!想盡一切辦法,拖住他們!困住他們!明白嗎?!” 崔安被他的眼神嚇得一哆嗦,連忙躬身:“是!是!屬下這就去辦!” 匆匆退下,背影倉惶。
    書房內死寂得可怕,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和自己粗重的呼吸。王仲平煩躁地走向門邊,隻想立刻關上這扇門,隔絕外麵一切令人窒息的消息。冰涼的手指剛搭上沉重的門栓,一股熟悉的、帶著彼岸花清冷幽香的寒意,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他心髒猛地一沉,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焦桂英端坐在他方才坐過的紫檀木太師椅上,素衣如雪,魂影凝實得近乎有質感,長發披散,臉上卻罩著一層前所未有的、冰封般的寒意。她的目光,不再是往日的哀傷纏綿,而是如同兩柄淬了寒冰的利劍,直直刺向王仲平,帶著洞穿靈魂的審視與深深的失望。
    “桂英……” 王仲平心中下意識地掠過一絲重逢的悸動,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動半分。
    “站住!” 桂英的聲音冰冷如刀,驟然響起,截斷了他所有的動作和話語。她抬起眼,那雙曾盛滿似水柔情、讓他魂牽夢縈的眸子,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失望與尖銳的痛心,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紮進王仲平心底最柔軟的角落:“王仲平!” 她一字一頓,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告訴我!我究竟要怎樣做……才能阻止你,不再把沾血的屠刀……揮向那些無辜之人?!”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九幽寒冰深處鑿出來的,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無力感。
    王仲平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隨即被一種被質問、被背叛的惱怒之火熊熊點燃。他挺直脊背,下頜線條繃緊,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一種近乎偏執的理直氣壯,試圖用高昂的聲調掩蓋內心的動搖:“勝負將分!就在眼前!我已拿到崔貴通敵叛國、構陷忠良的鐵證!白紙黑字,印鑒分明!隻待我官複原職,麵呈聖上,便可為王家滿門、為天下蒼生,討還血債,昭雪沉冤!” 他猛地向前一步,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此時此地!此等緊要關頭!你竟要我因一個莽夫丁寶柱,因那一點點所謂的‘無辜’,就功敗垂成?!桂英!” 他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發出沉悶的響聲,仿佛在敲擊一麵蒙冤的戰鼓,“論情?我王家祠堂上百冤魂日夜哀嚎!論理?崔貴老賊禍國殃民,該不該殺?!論法?這密函便是煌煌天理,昭昭王法!論良心?” 他嘴角扯出一個悲愴而扭曲的弧度,“我王仲平忍辱偷生,手上沾血,心中泣血,日夜如同行屍走肉!隻為等這一刻!難道你要我束手待斃,引頸就戮,眼睜睜看著崔貴再次顛倒黑白,將我碾作齏粉,讓王家永世蒙羞?!”
    “我寧願看你含冤屈死!” 桂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痛楚,魂影因激烈的情緒而劇烈波動,邊緣的光暈明滅不定,“也好過看你變成一個喪心病狂、遺臭萬年的殺人狂魔!仲平!你回頭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的眼睛!你的心!早已被仇恨的毒汁浸透!你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胸懷寬廣的王仲平了!” 她的指控如同利刃,直指核心。
    “我不是?!” 王仲平如同被最惡毒的詛咒擊中,眼中瞬間布滿駭人的血絲,壓抑許久的怨毒、委屈和無人理解的孤絕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我早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麽想!” 他逼近一步,幾乎要貼上桂英冰冷的魂體,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控訴和自毀般的快意,“當初,我就該讓春香用我們的定情發簪告發我!讓我先你而死!讓你也嚐嚐!失去愛人那噬心蝕骨的心痛和絕望!” 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是駭人的赤紅
    “可是你現在知道人死後有靈的話,為什麽還要這麽偏執行事呢?”
    “對!你是死後有靈!神通廣大!可我又能怎樣?!我思念你,想你想到發狂的時候,我能怎樣?!我連碰你一下都不能!連你的一縷氣息都抓不住!桂英!你告訴我!這心癢難耐,如同萬千毒蟻日夜不停地啃噬骨髓、撕咬心肺的滋味,你能體會嗎?!你懂不懂?!” 他猛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仿佛要將那顆痛苦不堪的心掏出來,“我和你不一樣!我不能像你一樣!拿著一根冰冷的發簪,靠著那點可憐巴巴的回憶,像個活死人一樣,痛苦地、毫無希望地熬完這一輩子!你懂不懂啊?!”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耗盡生命般嘶吼出來,帶著泣血的悲鳴和絕望的質問,在寂靜的書房裏如同驚雷炸響,震得燭火瘋狂搖曳。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桂英的魂影在他絕望的嘶吼中劇烈地顫抖著,仿佛隨時會潰散。他話中那滔天的痛苦,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來回切割,痛得她魂體都在哀鳴。她何嚐不想長相廝守?可陰陽永隔,情孽如萬丈深淵,早已是命中注定的死局。鍾馗大哥那如同判詞般的“千百條人命”預言,更如同懸在頭頂、隨時會斬落的利劍。
    她強壓下翻江倒海般的心緒,聲音帶著最後一點微弱的、近乎乞求的哀告與嚴厲的警告:“仲平,你我……緣分已盡。往事如煙,休要……再提。”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目光死死鎖住他那張被仇恨徹底扭曲、寫滿“擋我者死”的臉,一字一句,如同最後的通牒:“我最後勸你一句:鍾馗大哥預言你雙手將染千百人之血,絕非恫嚇虛言!若你真走到那一步,墮入魔道……” 她望著他眼中那冥頑不化的固執,聲音帶上了一絲絕望的顫抖和最後的掙紮,“如果你真走到這一步的話,我求求你就網開一麵吧!”
    “這種事,不用求我。” 王仲平猛地別過臉,下頜線條繃得像一塊冷硬的岩石,聲音硬冷如鐵,聽不出半分轉圜的餘地。
    桂英眼中最後一絲微弱的光芒徹底熄滅了,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與徹底的決絕。心,沉到了絕望的穀底。“這麽說,你肯聽了?” 她得不到任何回應,那張固執如磐石的臉徹底點燃了她積壓的怒火。忍耐的堤壩轟然崩塌!“我叫你不要害柱兒!字字句句,言猶在耳!你卻轉眼就派人對他痛下殺手!王仲平!”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淩厲,魂力激蕩,整個書房溫度驟降,“我忍無可忍了!絕不容你再將我的話當做穿堂之風!” 話音未落,素白的長袖猛地如兩道蓄滿雷霆的白色閃電激射而出!帶著凜冽刺骨的陰風與決絕的殺意,瞬間纏繞上王仲平的脖頸!冰冷的觸感如同毒蛇的鱗片,驟然勒緊咽喉!
    死亡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王仲平!他瞳孔驟然放大,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因極度憤怒而顯得有些陌生的桂英。沒有掙紮,沒有反抗,他隻是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痛楚,有不解,甚至……有一絲終於被她如此激烈對待的、扭曲的釋然?
    一秒……兩秒……
    那勒緊咽喉、足以讓凡人瞬間斃命的冰冷力量,終究沒能繼續施加下去。長袖頹然鬆開,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無力地滑落。桂英的魂影劇烈地波動著,如同風中殘燭,仿佛承受著比王仲平更甚千百倍的痛苦。淚水——並非凡人的液體,而是魂體逸散的、閃爍著幽藍色微光的冰冷霧氣——無聲地從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落在地板上,瞬間化作更冰冷的寒氣。“你……你……” 她哽咽著,泣不成聲,那哭聲淒楚無助,充滿了心碎與無力,徹底擊碎了所有的冰冷與憤怒,“你是不是存心……要我永世不得安寧……魂……魂飛魄散也無法解脫……” 肩膀因哭泣而劇烈聳動,那無助的模樣,比任何厲鬼的咆哮都更令人心碎。
    看著心愛之人因自己而承受如此巨大、如此絕望的痛苦,王仲平心中那堅不可摧的複仇堡壘,被這心碎的淚水狠狠鑿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巨大的心疼和鋪天蓋地的無力感瞬間淹沒了他。他閉上眼,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仿佛吞咽下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用盡了全身殘存的力氣,從緊咬的牙關中,極其艱難、極其緩慢地擠出幾個字,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礫摩擦:“……我……答……應……你。”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那緊繃到極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斷毀滅的氣氛,驟然一鬆。桂英抬起淚眼婆娑的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仿佛在確認這不是絕望中的幻聽。隨即,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喜悅如同破曉的陽光,衝散了彌漫的悲傷陰雲。她破涕為笑,那笑容如同冰封千年的雪蓮在絕望的廢墟上驟然綻放,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淒美。她飄身上前,冰冷的魂體帶著不顧一切、飛蛾撲火般的決絕,緊緊、緊緊地擁住了王仲平。雖然無法真正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和心跳,但那跨越了生死界限的依戀、失而複得的狂喜、以及一絲微弱的希望,卻如同電流般真實地傳遞了過來。
    王仲平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驟然失去支撐的石像。他感受著懷中那虛幻的、刺骨的冰涼,那冰涼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髓深處。心中五味雜陳,翻江倒海——恨意未消,承諾已出,前路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他緊緊的擁著桂英,安撫好桂英那飄渺不定、飽含憂慮的魂靈,看著她帶著一絲微茫希望消散在空氣中。王仲平獨自站在寂靜的書房裏,久久未動。他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登台的伶人,將臉上所有的複雜情緒——疲憊、掙紮、愧疚、冷硬——一層層剝離,壓入心底最幽暗的角落。然後,一層溫柔深情、足以溺斃任何女子的完美麵具,被精心地覆蓋上來。他拿起書案上那支冰冷璀璨的芙蓉金簪,簪身硌著他的掌心,像一塊提醒他恥辱的烙印。他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袍,步履沉穩,卻帶著一種赴刑場般的決絕,走向崔婉兒的閨房。
    可他哪裏知道,他與桂英的談話都落入了崔婉兒耳中……
    喜歡我愛你生生世世新白續請大家收藏:()我愛你生生世世新白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