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孽海花17 畫底驚雷·血證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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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卷著崔安身上那股子陰濕的算計味兒,刮過丁寶柱的耳畔。沉甸甸的錢袋裏麵那冰冷的銀元如同毒蛇纏上被仇恨燒灼的心。
    “你是崔貴的爪牙!你們幫我安的什麽心?”柱兒布滿血絲的眼死死剜著崔安。
    “不管你怎麽看待相爺,但是我們都有共同的目標——鏟除王魁!”崔安嘴角扯出陰冷的弧度,聲音淬了冰
    “可是王魁是那老賊的女婿……”丁寶柱疑惑的問道
    “若這女婿是通敵要犯,相爺自當大義滅親!否則事發東窗,知情不報,便是株連九族!他是在自保,也是在替你…開路!”
    “你們都知道了?王魁是……”
    “是王仲平”
    “王仲平…”柱兒咀嚼著這個名字,每個音節都像咬碎仇恨的骨頭。他猛地奪過錢袋,沉甸甸的分量壓著手腕,也注入了新的毒液。“濠州的人證,我去!” 他決絕地沒入夜色,背影踉蹌而孤絕。
    崔安望著那背影,臉上偽飾的悲憫瞬間褪盡,隻餘毒蛇得逞的獰笑。隨即他轉身回府,步履輕快,仿佛下一刻王魁就能人證確鑿,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剛踏入庭院月洞門,陰影裏陡然伸出一隻手,鐵鉗般攥住他胳膊!王仲平的臉在廊下燈籠昏光裏半明半暗,眼底翻湧的寒意比夜露更刺骨。
    “崔貴找道士對付桂英的事,你知情?” 聲音壓得極低,字字淬冰。
    崔安一個激靈,冷汗瞬間洇濕後背:“知、知道……”他喉頭發緊,“可全是相爺一手操辦,小人插不上手啊!”
    “插不上手?”王仲平猛地將他摜在冰冷廊柱上,手肘抵住他咽喉,氣息噴在崔安慘白的臉上,“桂英曾在破廟饒你狗命!你就眼睜睜看她被那妖道打得魂飛魄散?!這筆血債,是不是該算在你頭上?!” 那力道,幾乎要碾碎喉骨。
    崔安魂飛魄散,徒勞地掰著王仲平鐵鑄般的手臂,嘶聲求饒:“王公子……饒命……”
    “饒命?”王仲平冷笑,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寒潭,“破廟裏,你已出賣了崔貴。如今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若被崔貴揭了底,黃泉路上,定拉你墊背!”
    “那你要我怎麽做?”
    他湊得更近,唇齒間迸出毒誓,“崔貴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報我!遲一瞬,我便讓你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看著崔安癱軟如泥地點頭,王仲平才鬆開手,身影沒入黑暗。崔安捂著劇痛的脖頸滑坐在地,望著那消失的方向,恐懼的冰水褪去後,翻湧上來的是被螻蟻噬咬般的屈辱與毒恨。他眼中凶光一閃,扶著柱子緩緩站起,暗影裏,像一條蓄勢的毒蛇。
    侍郎府深宅,檀香與恐慌濁氣交織。崔母攥著念珠,指節發白,對著崔貴哭訴:“老爺!婉兒還是驚夢連連,魂不守舍啊!” 她轉向故作高深的馬道長,聲音尖利:“道長!那女鬼到底如何了?!”
    馬道長拂塵一擺,捋著山羊胡:“夫人寬心!女鬼雖被鬼王鍾馗救走,但她已中貧道‘鎖魂靈符’,魂體大傷,潰散在即!不足為懼!”
    “不足為懼?”崔母幾乎泣血,“婉兒夜夜驚啼,滴水不進!”
    “此乃驚魂未定,邪氣侵擾。”馬道長眼珠一轉,“當請一尊開光寶像,供奉小姐房中,以佛門慈悲之氣,安神鎮魂!”
    “快!快把我佛堂那幅開過光的觀音大士像請來!掛進婉兒房裏!” 崔母如抓救命稻草。
    王仲平踏著夜色歸來,目光被牆上新掛的觀音像攫住。菩薩低眉垂目,寶相莊嚴,落在他眼中卻如巨大的虛偽符咒,天下若有神佛為何我王家、焦家滿門忠烈還會成為刀下亡魂……。無名邪火猛地竄起!
    “誰掛的?”聲音冷如寒鐵。
    “夫…夫人為小姐祈福安神……” 小丫頭嚇得後退。
    “安神?”王仲平嗤笑,大步上前,粗暴的將畫像扯下。他盯著手中那菩薩慈悲的眼,刻骨的鄙夷幾乎化為實質:“婉兒若沒做虧心事,何須神佛?婉兒若做了虧心事,漫天神佛也救不了她!”
    小丫鬟被他眼中戾氣懾得後退一步,脫口道:“依奴婢看,倒是姑爺您虧心事做多了,也想拜拜菩薩求個心安吧?”
    “拜佛?”王仲平嗤笑,像被毒蜂蜇了一下。他才不信什麽神佛!他將畫像狠狠卷成一軸,擲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轉身欲走,一個空靈虛弱的聲音穿透生死阻隔,在他腦海炸響:“仲平…要信神佛…”
    要信神佛
    四字如驚雷!王家覆滅,書畫盡焚…唯一留存相府的…隻有母親當年供奉、後來不知所蹤的這幅觀音像!那密函…難道…?
    電光火石!王仲平霍然轉身,眼中精光駭人!
    丫頭拿起畫像準備重新掛上,卻被王魁一把奪過!
    “姑爺!”丫頭生氣大喊並試圖從王魁手中搶回。
    王仲平快速將畫卷卷好,緊緊攥在手中,如同握著滾燙的烙鐵,又似捧著唯一的生門。他甩開上前來奪畫的丫頭,迅速轉身,疾步走向書房,每一步都踏在緊繃的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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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門“砰”地關上,隔絕了外界。燭火跳躍,將王仲平的身影拉長扭曲在牆壁。他強抑著指尖的微顫,將畫卷置於書案正中,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他並未粗暴攤開,而是沿著卷軸的紫檀木軸頭,一寸寸摩挲、按壓,指尖感受著木質紋理下每一絲細微的起伏。目光鷹隼般掃過軸頭兩端鑲嵌的玉鈕,掃過包裹畫絹的錦緞鑲邊。
    突然!
    窗欞一聲極其輕微的“哢噠”!
    王仲平全身肌肉瞬間繃緊,獵豹警覺的豎起了耳朵!
    “噗!”一股混雜著藥物的氣體被吹入房中!
    王仲平屏住呼吸,做出故意中招的姿態,假裝昏迷扒在了桌上
    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匕首寒光直刺後心!
    王仲平眼中寒芒爆射!矮身避過,反手肘擊狠撞黑影肋下!悶哼聲中,擰身、擒腕、奪匕!一氣嗬成!冰冷的匕首瞬間抵住來者咽喉!
    “找死!”低吼中,黑巾扯下!
    燭光映出崔安因驚駭劇痛而扭曲的慘白麵孔!
    “是你?!”王仲平聲音暴怒,匕首壓深,血珠沁出!
    崔安齜牙咧嘴,眼中怨毒與得意交織:“王魁!別得意!丁寶柱…已快馬回濠州!你的人證…很快到!你…死定了!”
    “我死?”王仲平怒極反笑,瘮人無比,“我死——黃泉路上必拉你墊背!破廟之言,崔貴若倒,第一個把你挫骨揚灰!”
    崔安眼中怨毒被恐懼取代,篩糠般發抖。
    王仲平死死盯著他,聲音低沉如鐵砧砸落:“利害不明?倘若崔貴扳倒我,你必死無疑!而我扳倒崔貴…” 他故意停頓,看著崔安眼中求生光芒一閃,“尚可留你一條生路,隻要你肯當堂指證崔貴通敵!到時候,我向皇上求情,免你一死!活路,死路,選!”
    “活路!”崔安臉上怨毒褪盡,隻剩卑微乞憐,“想清楚了!大人!小的願效犬馬之勞!”
    “那丁寶柱,”王仲平聲音冰寒刺骨,“知道怎麽做了?”
    “知道!絕不讓那丁寶柱活著踏入京城半步!”崔安磕頭如搗蒜。
    “滾!”王仲平嫌惡收匕,一腳踹開。
    崔安如蒙大赦,連滾爬爬消失在門外,留下滿室狼藉血腥。
    書房重歸死寂,唯餘粗重喘息與燭火劈啪。王仲平抹去臉上血點,目光重新落回書案上那幅沾染塵埃殺氣的觀音像。所有紛亂殺意被強行壓下,隻為這唯一的希望!
    他深吸氣,帶著孤注一擲的專注,再次俯身。手指穩定精準,沿著卷軸底部紫檀軸頭一寸寸探索。指尖在靠近右側玉鈕下方半寸處,觸到了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非天然木紋的凸起!
    心跳驟停!
    他迅速從貼身內袋取出一柄薄如柳葉、寒光內斂的貼身短刃非搏殺凶器,乃精工細作之物)。屏住呼吸,刀尖帶著聖潔微光,小心翼翼探入那細微凸起旁的縫隙。屏息凝神,手腕沉穩至極地輕輕一挑!
    “嗒。”
    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軸頭側麵,一塊指甲蓋大小、與紫檀木完美契合的薄木片無聲彈開!
    一個僅容一指的隱秘孔洞顯露出來!
    王仲平指尖微顫,探入孔洞。觸到一卷緊緊塞入、帶著紙張特有幹澀觸感的物體!他屏住呼吸,用最輕柔的力道,如同拈起初生嬰兒的胎發,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將那卷東西撚了出來。
    一卷色澤暗沉、邊緣微有歲月侵蝕痕跡的信箋!紙質堅韌,折疊整齊,邊緣磨損處透出時光的殘忍。
    燭光跳躍,映著王仲平驟然收縮的瞳孔。他緩緩展開信箋。熟悉的、力透紙背的墨跡刺入眼簾!落款處,是一個鮮紅、象征著叛國與毀滅的印記——崔貴的相國大印!
    目光掃過字字句句:
    “…通敵…割讓三城…黃金十萬…為內應…”
    “轟——!”
    一股足以焚天滅地的狂喜混合著滔天的恨意,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岩漿,在他身體最深處轟然爆發!血液在瞬間沸騰、咆哮,直衝頭頂!眼前的一切——書案、燭火、牆壁、那偽善的菩薩低眉——都開始劇烈地搖晃、扭曲、變形!耳邊是尖銳到撕裂靈魂的蜂鳴!巨大的聲浪衝擊著他的耳膜,仿佛要將他整個頭顱炸開!
    他死死咬住牙關!力道之大,牙齦瞬間滲出血腥的鐵鏽味!下唇被牙齒深深嵌入,一股鹹腥在口中彌漫開來!喉嚨深處爆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嗬嗬聲,卻被一股更強大的意誌死死扼住,堵在喉頭,化作無聲的、劇烈的痙攣!他猛地閉上眼,寬闊的胸膛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燒肺腑的痛楚,每一次呼氣都噴吐著壓抑到極致的熾熱!
    不能出聲!一絲一毫都不能!這裏是龍潭虎穴!隔牆有耳!
    他雙手死死抓住書案邊緣,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呈現出死白色,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指甲在堅硬的木紋上刮擦,留下深深的凹痕,掌心被掐破的地方傳來更尖銳的刺痛。整個上半身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帶動著身下的椅子都發出細微的、瀕臨散架的呻吟。汗水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他的內衫,沿著鬢角、下頜,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冰冷的書案上,發出細微卻如同驚雷般的“啪嗒”聲!但他持信的手,卻如同鐵鑄般懸停在紙麵上方一寸,紋絲不動!唯恐一滴汗珠落下,汙了這承載血海深仇的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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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臉上的肌肉瘋狂地抽搐、扭曲,想要狂笑!想要嘶吼!想要將積壓了無數日夜的血淚、仇恨、屈辱、希望,盡數噴發出來!可那緊閉的嘴唇,卻如同被最堅硬的鐵水焊死!隻有鼻翼劇烈地扇動,粗重滾燙的氣息如同兩條失控的火龍,噴吐在寂靜的空氣中。他猛地將額頭狠狠抵在冰涼的桌麵上!緊挨著那攤開的密函,卻小心地避開了紙麵!堅硬的桌麵撞擊骨骼,帶來尖銳的痛感,成了此刻唯一能宣泄的出口!額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突跳動,滾燙的液體再也無法抑製,洶湧地從緊閉的眼縫中奔流而出!那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洶湧地砸落在冰冷的桌麵,在他額頭與桌麵之間,迅速洇開一小片絕望而狂喜的濕痕,卻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薄如蟬翼的信箋邊緣。
    身體在無聲地癲狂顫抖,靈魂在寂靜地咆哮嘶吼!這極致的狂喜與極致的壓抑,在他體內瘋狂地撕扯、碰撞,幾乎要將這副血肉之軀徹底撐爆!但他持信的手,依舊懸停,如同磐石。
    許久,許久。
    那毀滅般的顫抖才如同退潮般,一點點平息下來。粗重的喘息漸漸變得悠長而冰冷。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汗水與淚水交織,一片狼藉,下唇的傷口滲著血絲。緊閉的眼緩緩睜開,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卻如同被冰水淬煉過千萬遍的寒星,銳利、冰冷,燃燒著一種近乎非人的、死寂的火焰。
    他沒有嘶吼,沒有狂笑。所有的驚濤駭浪,都被強行壓縮、凍結,沉入那雙深潭般眸子的最底層,化作一片死寂的冰原,冰原之下,岩漿翻湧。
    他極其緩慢地、用那隻穩定得可怕的手盡管指節依舊泛白),將那張承載著血海深仇與滔天希望的信箋,懸空提起,遠離了桌麵那灘混著淚與汗的濕痕。他屏住呼吸,另一隻手取過一塊幹燥潔淨的軟布,極其輕柔、極其迅速地拂過信箋表麵,確保沒有沾染絲毫水汽與塵埃。然後,才將其按原痕仔細、平整地折好。每一個折角都精確無比,如同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
    接著,他轉向書案上的觀音畫像。動作恢複了那種令人心悸的輕柔與專注,甚至比取下時更加莊重。他展開畫卷,目光掠過菩薩低垂的眼瞼,那眼神深處翻湧的複雜情緒——刻骨的嘲諷、冰冷的悲憫、無邊的恨意——最終都歸於一片深沉的、毫無波瀾的寒潭。他拿起薄刃,小心地將軸頭側麵的機關薄木片複位,指尖用力按壓,直至嚴絲合縫,再無痕跡。
    接著,他取過幹淨的軟布,極其細致地拂去畫軸上沾染的些許塵埃,動作專注得如同擦拭稀世珍寶。最後,他親手將畫卷重新卷起,絲絛係好,雙手捧起,如同捧著一個巨大的、精心偽裝的秘密,輕輕放回書案中央。燭光下,觀音畫像安然無恙,仿佛從未被驚擾,唯有軸頭紫檀木的光澤,幽深得如同吞噬了所有的血與火。
    燭光將他跪地的影子拉得巨大扭曲,投在牆壁上,如同一個向命運屈膝、卻死死攥著複仇之刃的絕望神隻。他最後看了一眼那靜靜躺著的觀音卷軸,眼底翻湧著驚濤駭浪,最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死寂如淵的寒潭。
    窗外,夜色濃重如墨。但在這跪伏的身影與那幅複原如初的觀音畫像之間,一道名為“昭雪”的裂隙,已然無聲地撕裂了這沉沉的黑幕。致命的證據,已悄然歸位,隻待昭雪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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