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2年，大陸影視行業的運作模式與後世有顯著不同。
    當下互聯網不發達，信息相對閉塞，劇組為了挑選合適的角色，也為了增加熱度，從籌備開始，各種進度都會第一時間對外公布。
    《天龍八部》立項在業內不是秘密，雖說劇本改編沒有完成，可誰都知道原著中的喬峰，虛竹，段譽是絕對的主角。
    當下武俠劇大行其道，每個演員都清楚知道隻要拿到這三個角色中的任意一個，就可能一步登天。
    各大經紀公司摩拳擦掌，旗下有些名氣的藝人更是早早開始研讀原著，揣摩人物，就等著劇本定型、試鏡通知發來的那一刻，好好搏殺一番。
    可誰承想，蛋糕還沒正式端上桌，其中最大的一塊，竟被人不聲不響地提前切走了！
    消息最初是從北電內部流傳出來的，帶著幾分匪夷所思的色彩——導演周曉文參與三試評選，在現場親自點了一名藝考生，屬意其出演段譽。
    起初，人們隻當是個笑話，或是誤傳。
    一個藝考生，毫無作品，甚至沒經過係統表演訓練，這怎麽可能？
    可隨著越來越多細節被披露，尤其是北電內部人士的默認，玩笑漸漸變成了驚愕，驚愕又迅速發酵成了不滿和憤怒。
    周曉文這幾天差點沒被電話煩死。
    他的手機，座機，幾乎從早響到晚。
    最初是相熟的經紀人，語氣還算克製，旁敲側擊地詢問消息真假，委婉表達自家藝人的期待。
    到後來，一些頗有能量的電視台高層親自打來，語氣就變得不那麽客氣了，質疑、不滿，甚至帶著幾分興師問罪的意味。
    不過論憤怒，這些人都比不過大胡子張紀忠。
    “老周，你在搞什麽名堂？《天龍》劇本大綱都還沒定好，你就給我把段譽定了？！”
    這位剛剛靠著《笑傲江湖》封神的金牌製片人陰鷙著臉，對著電話大聲叫嚷道：
    “還是個沒演過戲的北電新生，你在跟我開什麽玩笑！！！”
    也虧得對麵是執導過《瘋狂的代價》、《青春無悔》和《秦頌》等知名電影的周曉文。
    若是一般導演，他這個時候已經要罵人了。
    周曉文也清楚張紀忠份量，於是開口解釋道：
    “段譽有多重要你也知道，他身上的感情線太多，早定下來就能早一點安排其他女演員試鏡。”
    “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不能這麽隨便定了！”
    張紀忠忍著火氣道：“港版段譽是陳浩明，你挑一個北電新生壓得住嗎？”
    “壓得住！”
    周曉文語氣篤定道：“別說陳浩明，你就是把李婭鵬叫來，我也敢說他壓得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張紀忠再開口時，語氣滿是荒謬：
    &n是不是中邪了？一個藝考生，你看過他幾分鍾表演，就敢這麽打包票？”
    周曉文握著聽筒，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
    房間裏煙霧繚繞，他的目光掃過辦公桌上散亂的《天龍八部》原著小說和幾版人物小傳，語氣沉穩道：
    “老張，我幹這行多少年了。一個人有沒有鏡頭感，是不是那塊料，我看幾眼就知道。”
    他腦中閃過考場裏少年的鬆弛與傲氣，咧嘴道：
    “若你有其他人選，盡管來比，我不攔著。”
    張紀忠一時語塞。
    話都到這個份上，他還能說什麽，隻能道：“約個時間，讓我見見他。”
    周曉文臉上露出笑容，知道這事成了一半。
    機會他已經給了，能不能抓住，就看那小子自己的能力了。
    ……
    ……
    西直門，藍島西餐廳。
    陽光透過玻璃窗，在潔白桌布上投下光斑。
    沿窗而坐的顧曉掛斷電話，眼中閃過一絲煩躁。
    “是有什麽事嗎？”
    坐在對麵的劉藝菲挖了一勺土豆泥送入口中，一臉滿足。
    她今天穿了件鵝黃色的毛衣，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明豔。
    顧曉將手機塞回口袋，吐了口氣道：“周導，說是張製片要見我，讓我準備一下。”
    “張製片？是張紀忠老師？”
    劉藝菲短暫驚訝後，有些吃味，又有些擔心：“沒問題麽？”
    顧曉一邊切著牛排，一邊道：“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劉藝菲氣道：“又敷衍我！”
    顧曉無奈道：“是真不重要。”
    他道：“現在劇組的主要精力是編寫劇本和勘景，就是要見我，至少也得等到五六月份。”
    顧曉還沒自戀到覺得那位名震江湖的大胡子製片人會為了他一個無名小卒，特意風塵仆仆地趕到首都來。
    前世《天龍八部》八月底就開機了，如今連劇本都還沒影，可想而知進程有多趕。
    周曉文之所以當場拍板定下他演段譽，除了他足夠“便宜”，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時間夠多，又是本地學生，可以隨叫隨到，全程配合劇組那漫長且繁瑣的試妝、試戲和前期籌備。
    往更陰暗的角度思考，恐怕也有好拿捏的心思——給角色是賞賜，踢了也沒什麽心理負擔，更不會有麻煩。
    “行吧，祝你一切順利。”
    劉藝菲說道，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
    顧曉“嗯”了一聲，專注對付盤子裏的牛排和意麵。
    雖然心底納悶這對母女為何執意要請他吃這頓飯，可便宜不占王八蛋。
    這個年代西餐可不便宜。
    餐桌上的氣氛冷清了下來，隻剩下刀叉與瓷盤碰撞的清脆聲響，以及幾乎微不可聞的咀嚼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沉默旁觀的劉曉麗輕輕推了下女兒的胳膊，接著站起身，低聲說了句“我去一下洗手間”，便離開了座位。
    顧曉眨了眨眼，敏銳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
    見劉藝菲深深低著頭，表情滿是落寞，他有些手足無措，放下刀叉，試探著問道：
    “怎麽了？”
    劉藝菲沒有抬頭，隻是默默地端起麵前的玻璃杯，猛灌了一大口橙汁。
    顧曉的眉頭微微蹙起，“到底怎麽了？”
    劉藝菲張了張嘴，唇瓣翕動了幾下，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喉嚨，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喂喂喂，這氣氛有點嚇人啊......顧曉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輕聲道：
    “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嗎？”
    在他的追問下，劉藝菲終於抬起頭，睫毛顫動，眼眶隱有發紅。
    她用幾乎微不可聞的氣音，小聲說道：
    “......我要走了。”
    顧曉一愣，下意識道：
    “去哪兒啊？”
    劉藝菲望著他困惑的眼睛，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我要回紐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