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看了一眼緊閉的棚門，又掃了一眼周圍那些或焦慮，或麻木的等待者，從心地選擇了聽從。
    他在人群外圍找了個無人使用的空折疊凳坐下，將書包放在並攏的膝蓋上，默默等待了起來。
    棚門偶爾打開，有人滿懷激動地走入，也有人麵無表情地走出。
    十分鍾，半小時，一小時......
    顧曉的心情從最初的忐忑，漸漸變成了慍怒，最終與周圍人一樣，徹底同化成了麻木。
    就在他即將被這無休止的等待整到崩潰邊緣時，棚內終於傳來了巨大的動靜。
    顧曉精神一振，下意識挺直了脊背。
    然而，希望迅速破滅。
    那並非試鏡，而是幾名穿著黑色棉服的工作人員架起梯子，開始更換攝影棚靠門的大燈。
    巨大的鎢絲燈泡亮起，映照著顧曉垮掉的表情。
    他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影在影棚和停在一旁的貨車之間穿梭。
    期間還有人從另一輛貨車上吭哧吭哧地搬下兩大箱礦泉水和一整箱紅燒牛肉麵。
    最刺眼的是角落裏一個司機，正堂而皇之地拿著塑料軟管從貨車油箱裏抽油！
    周圍的工作人員，竟都視若無睹，仿佛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救命啊！
    顧曉在心裏無聲呐喊，感覺自己的理智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
    怪不得霍漩會說他不明白什麽是“職業演員”。
    這哪裏是說演員，完全是拐著彎兒蛐蛐劇組……
    不知不覺間又過了一個多小時。
    就在顧曉感覺自己的耐心和理智都快要耗盡時，那扇棚門再次打開。
    這次出來的不再是試鏡者，而是一個戴著黑框眼鏡、手裏拿著文件夾的年輕女助理。
    她環視了一圈外麵等待的人群，脆聲喊道：
    “歐陽於堅的試鏡者，顧曉在嗎？”
    “在！”
    顧曉幾乎是瞬間從折疊凳上彈了起來，因為坐得太久，腿腳甚至有些踉蹌。
    女助理上下打量了一會兒，目光在他年輕得過分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可很快便恢複了公事公辦的狀態，側身讓開通道：
    “跟我進來吧。”
    “好的，謝謝。”
    顧曉忙收斂情緒，跟著女助理走進了影棚。
    ……
    ……
    攝影棚麵積不算太大，整體像一個被拉長了的籃球館。
    斑駁的灰色水泥牆壁上布滿了各種電箱電纜，向上望去是銀色的桁架，上麵懸掛著幾組未被點亮的大型影視燈。
    與想象中的嘈雜不同，棚內靜得可怕。
    四周雖然全是工作人員，卻沒有太多議論聲，偶爾的竊竊私語也被壓製在了最低限度。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連呼吸都需要控製節奏。
    顧曉目光越過那些沉默忙碌的身影，落在了棚內中央。
    那裏被臨時布置成了一間民國書房的模樣。
    深紅色的實木書櫃、黃銅台燈、鋪著綠色絨布的書桌，每一處細節都透著精心還原的年代感。
    書房內，一男一女正在對戲，男人穿著挺括的深色中山裝，女人則是一身素雅的印花旗袍，兩人情緒激動地演繹著手中的台本。
    “.......你不能這樣一意孤行！這個家會散的！”女人帶著哭腔，聲音顫抖。
    “我心中有數！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男人猛地一揮手臂，語氣強硬，額角青筋隱現。
    他們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台詞，都帶著強烈的戲劇張力，在寂靜的棚內回蕩。
    顧曉站在入口處的陰影裏，一時有些怔住。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看專業演員的表演，那種全身心投入所帶來的感染力，與觀看電影的體驗截然不同。
    就這麽旁觀了一會兒，顧曉自覺偷學了個七七八八後，目光越過表演區，投向更前方。
    那裏，幾張普通的木桌拚成了臨時的長案，後麵坐著四個人。
    居中那位，穿著深棕色皮夾克，身形微胖，正是製片人遊建明。
    他微微前傾著身體，聚精會神地審視著前方的表演，時不時側過頭，與坐在他左手邊的青年低聲交談一兩句。
    青年穿著灰色的羊毛衫，眉毛濃黑，臉型方正，略顯富態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隻是全神貫注地盯著表演區域，偶爾輕輕點頭，更多時間則是觀察身旁的監視器。
    顧曉心中了然，大概猜出了這位青年的身份，正要開啟靈視仔細觀察一番，胳膊忽然被人從旁邊輕輕扯住。
    “不要站在這裏。”
    女助理指了指影棚角落的塑料凳，聲音冷淡道：“去那裏等著。”
    顧曉表情木然，“你是認真的嗎？”
    女助理一愣，似是沒想到會被反問，眉頭微微挑起，“你不想等，可以直接走。”
    顧曉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向那個偏僻的角落，在一張藍色的塑料凳上坐下。
    這一次他沒有默默等待，直接開啟靈覺收集四周信息。
    瞬間，無數細微的聲響如同潮水般湧入他的腦海，又被迅速分門別類。
    表演區，男女演員的台詞聲、燈光師調整架子的細微金屬碰撞聲、場記在紙上寫劃的沙沙聲，甚至角落裏某人因疲憊而悄悄打哈欠的聲音，如同在他耳邊響起。
    顧曉的注意力首先投向了站在攝影師旁邊的那個女助理身上，對方的吐槽聲清晰可聞：
    「沒演過戲架子還挺大，有凳子坐還在那裏挑三揀四，以為自己是劉德樺啊......小年輕一點規矩不懂，真以為長得好看就能演戲？」
    他聽了一會兒，發現淨是些類似的垃圾信息後，便將注意力投向了這個攝影棚裏真正的決策層。
    遊建明正與身旁一位氣質沉穩的青年低聲交談。
    「身材太差了，長得也不行，旗袍穿的走樣。」
    遊建明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挑剔。
    「可她演技不錯，鏡頭感也很足，可以再試試。」
    青年回應，語氣平和，試圖爭取。
    遊建明搖頭，語氣篤定。
    「我要拍的是愛情戲，臉是第一位的。」
    那青年導演皺了皺眉，似乎並不完全認同，但終究沒再說什麽。
    顧曉默默收斂了靈覺，心中了然。
    ……
    ……
    時間悄然流逝，又過了大半個小時後，遊建明終於抬起了頭，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顧曉所在的角落。
    “顧曉。”
    遊建明的聲音在空曠的攝影棚裏顯得格外清晰。
    “在。”
    顧曉淡定起身，一言不發地朝著表演區走去。
    看著燈光中央氣質依舊鬆散的少年，遊建明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等久了？”
    顧曉輕輕點頭，坦然道：“有點。”
    直白的回答讓現場氣氛頓時有些凝滯。
    不遠處的女助理掃了他一眼，微微撇嘴，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不屑神情。
    就連遊建明身旁那位穿灰色羊毛衫的青年聞言抬眼看了他一下。
    遊建明本人卻不以為意，反而笑著安慰道：“理解一下，試鏡就是這樣。”
    他身體微微前傾，進入正題，“劇本都看過了嗎？”
    “看過了。”顧曉點頭。
    “那就開始吧。”
    這次開口的是那位灰毛衣青年，嗓音因過度使用而顯得沙啞：
    “演歐陽於堅第一次到金家拜訪，與金燕西起爭執的那一場。試戲老師會帶你走一遍位，你注意觀察燈光、鏡頭和標記點......”
    “不用了。”顧曉平靜地打斷了他。
    青年指導的話語戛然而止，似乎沒聽清，下意識道：“什麽？”
    顧曉迎著他的目光，清晰地重複道：“不用了，直接演就可以。”
    他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一旁正準備上前的那位女助理，似笑非笑道：
    “我不是劉德樺，沒資格耽擱大家太多時間。所以......”
    他轉向遊建明和導演，語氣恢複了之前的平靜，“直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