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呼籲人人平等，可階級卻存在於每個人心中。
    如果說在外界，上下階級的鄙視隻是無聲的默契，在劇組就是赤裸裸的行規。
    在這裏，主演不會為配角試戲，配角不會理會群演的想法。
    顧曉原本是這麽想的。
    所以當他看到身穿米杏色呢子大衣的謀女郎董婕站在自己麵前時，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遊製片讓我來和你試一段戲。”
    董婕的聲音很輕，帶著她特有的柔潤。
    顧曉沒有答話，而是側頭看向一旁的遊建明，“您這是鬧得哪一出？”
    “我找人給你試戲，還有錯了？”遊建明笑罵道。
    顧曉靜靜看著他，平日略顯鬆散的眼眸此刻清亮得驚人。
    從接到“歐陽於堅”這個角色的時候他就在遲疑，除了對演戲本身的迷茫，最重要的就是他看不透裏麵的緣由。
    天上若是真的掉餡餅，多半也被鳥提前叼走，能落地的，基本都帶毒。
    當初在會議室遊建明說的“投資”，他信，隻信一半。
    之後王江在錄音室門口提及的“關係”，他也信，隻信一點。
    “你先不用多想。”
    遊建明看出顧曉的顧慮，將煙摁滅在隨身帶的金屬煙盒裏，出聲安撫道：
    “隻要不簽合同，你就是自由的，至於其他的......等你試完戲再說。”
    話都說到這份上，顧曉也沒好再問。
    倒是董婕頗為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比她小四歲的年輕人。
    燈光下他的輪廓清晰利落，明明穿著最簡單的黑色毛衣，卻自帶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
    雖說演員扮嫩扮老是基本操作，可她也確實很少和比自己小的演員對戲。
    一想到對方演的還是自己的曖昧對象，董婕就覺得......覺得有點別扭......
    ……
    ……
    試戲不是拍戲。
    沒有群演，沒有搭建，無需考慮天氣，唯一的成本就是人力。
    也正因如此，導演一旦靈感迸發，就會在試戲階段各種折騰，同一段劇情恨不得設計六七種情景。
    顧曉倒還好，本身就是男生，加上有金手指傍身，身體還能撐得住，甚至可以說綽綽有餘。
    董婕可就有點淒慘了。
    在強光持續照射下，她的額頭已經布滿細密的汗珠，眼眶略微泛紅，呼吸節奏明顯加快。
    當又試了一條，李大維還想繼續時，顧曉出聲打斷道：
    “導演，我有點累了，能不能休息一會兒？”
    這是詢問，可語氣卻像是在通知。
    李大維有些不悅。
    不是對顧曉的語氣，而是他目前正處於靈感迸發的階段，舍不得放過這難能可貴的契機。
    顧曉這邊已經自顧自地走出燈光區，自來熟地從不遠處的礦泉水箱裏取出兩瓶礦泉水，一瓶擰開，一瓶遞給董婕。
    董婕接過，對顧曉小聲說了句謝謝，眼神有些複雜。
    某人需不需要休息，旁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麽。
    董婕小口抿著水，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正仰頭喝水的顧曉。
    這幾個小時裏，兩人的情緒換了三四種，從初見的克製，到想起家世後的自卑，再到被步步緊逼時的委屈爆發......
    每一次，都是顧曉先進入狀態，然後等她跟上。
    當鏡頭切換，燈光調整，她自己還在心裏默算走位，尋找合適的機位和光線角度時，顧曉已經先一步站定。
    他好像天生就知道鏡頭在哪裏，光從哪裏來，應該站在哪裏。
    一次兩次可以說是巧合。
    可次次如此，那就必然是實力。
    董婕忽然想到了鞏利和章梓怡。
    同被冠以“謀女郎”之名，那兩位已經在國際影壇嶄露頭角，手握的獎項和讚譽是她難以企及的。
    而她因《幸福時光》獲得的關注裏，總摻雜著“潛規則”和“運氣好”的論調。
    董婕曾也以為，那真的隻是時間和機遇的差別。
    可現在看著身邊這個比自己還小四歲的少年，她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某些人，或許真的天賦異稟。
    他們生來就屬於鏡頭，屬於舞台。
    ……
    ……
    就在董婕感慨顧曉天賦時，他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位即將火遍大江南北的“冷清秋”。
    對這位謀女郎，顧曉知道的信息不算太多。
    除了即將封神的《金粉世家》，就隻剩下與梁朝偉的緋聞，和多年後與潘粵明那場鬧得滿城風雨的離婚事件。
    不知道是交往不深，還是他骨子裏的顏控特性在作祟，這幾個小時接觸下來，顧曉覺得這位謀女郎其實人還不錯。
    身為主演，既沒有流露出輕視他這個配角的姿態，也沒有因為高強度的試戲工作而變得煩躁。
    非親非故，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真的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人，日後會做出那種事情。
    藏得太深？
    顧曉並不這麽認為。
    他很清楚戴麵具是一種什麽感覺，也清楚那是一種什麽狀態。
    若這都能演出來，那她的演技已臻化境，根本不需要搞什麽潛規則。
    “休息好了嗎？”
    李大維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他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目光在顧曉和董婕之間來回掃過。
    顧曉將最後一口水喝完，放下瓶子：“可以。”
    董婕也應了一聲。
    李大維卻沒立刻喊開始，而是抱著胳膊，目光在顧曉臉上來回掃過。
    顧曉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後退一步，“導演，你幹嘛？”
    李大維道：“你換上“金燕西”的妝試試。”
    顧曉表情一怔：“什麽？”
    李大維重複了一遍。
    整個攝影棚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凝滯。
    原本靠在椅背上的遊建明猛然坐直了身體，一旁的女助理更是滿臉錯愕。
    董婕也睜大了眼睛，看看導演，又看看身旁的顧曉，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顧曉麵露不解：“李導，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李大維正要說話，遊建明就先一步道：“他的歐陽於堅已經試完了嗎？”
    被打斷話的李大維有些氣憤，可還是道：“已經沒問題了。”
    遊建明點了點頭，起身，遞給顧曉一張名片：“明天中午來一趟我公司。”
    顧曉接過名片，“這是？”
    遊建明道：“簽演員合同。”